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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怡/江南梅雨
周京屹
2025-06-23 09:30:59

梅雨的降临自有其雍容气度。天色先是沉郁如砚,层云翻墨般在天际奔涌,接着风势渐收,空气闷浊得能拧出水来。这气象的序曲,宛若花信风至,时节一到便浩荡倾城。忽而檐角叮咚,琉璃脆响,万千雨脚叩击青瓦,嘈嘈切切似琵琶初弄。掀帘望去,但见玉珠连缀成幕,或剔透悬垂,或斜飞直泻,在黛瓦粉墙间织出流动的银纱。远眺处,雨幕衔天接地,荷塘翠盖翻浪,稻浪初染新碧,一幅水晕墨章的江南卷轴在氤氲中徐徐舒展‌。

芒种过后的丙日,正是古谚所云“雨打黄梅头”的序章。清晨我倚窗捧读电子版《红楼梦》,黛玉荷锄葬花的凄艳词句正啮咬着心绪,手机忽而轻震。画家友人发来语音,声线穿透淅沥雨幕:“要往徽州完成一幅山水巨制。”她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笔下烟云总带着故乡的潮润。此刻一句“梅子黄了,记得除湿养胃”的叮嘱,竟比王琪词中“碧瓦烟昏沉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的意境更熨帖心肠‌。怔忡间,一滴雨乘隙穿窗,凉沁沁点在颊上。指节轻敲键盘回赠祝语:“愿画笔携雨生云,盼君载月归来。”悬在发送键上的指尖,终究又添了“珍重”二字。

在这被贺铸吟作“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的时节‌,油纸伞是江南最隽永的注脚。忆起童年黄梅天,母亲必择晴日“晒霉”。樟木箱笼吐纳着陈年的暖香,众多什物间,唯有一柄珊瑚朱的油纸伞灼灼如焰——伞面绘着折枝玉兰,竹骨轻巧似鹤肋。当阴云再度四合,我便撑开这穹庐般的小天地,看雨珠在伞缘聚成晶亮的水晶帘。寻常农户多用笨重蓑衣,这柄苏工精制的伞成了灰扑扑岁月里的霞光‌。成年后才懂得,伞骨间竹节般的韧劲,原是江南文脉的隐喻;而戴望舒雨巷里“丁香般的愁怨”,大约也诞生在这般潮润的语境里。

梅雨最恼人处,恰是民谚所嘲“黄梅天,十八变”的乖戾脾性‌。方才云隙漏金,忙将积压的衣衫晾晒竹竿,转眼黑云压城,暴雨砸得青石板白烟乱溅。狼狈收衣入室,天际又豁然晴明。如此戏耍三番,索性任衣物在潮气中浮沉。更烦厌的是霉菌的暗袭:箱角袄袖悄然蔓出绒绒绿斑,茶罐里的龙井结出霜色蛛网,连案头水仙也生了褐斑。此时方悟先民智慧——食案上总少不了冬瓜薏仁汤的清气,灶台边挂着束束艾草,楠木箱底永远沉着几枚宣纸包裹的樟脑丸,这些细微的抵御,恰如贺铸词中“满城风絮”里挣扎的新荷‌。

凭窗听雨,但见万千银梭在天地间穿梭往复。这梅雨何尝不是自然的丹青圣手?它用连绵的锋毫将梧桐洗得翠色欲流,令石桥沁出青苔的幽光,使运河浮起碎银般的涟漪。待到小暑后“倒黄梅”的雷声远去‌,满筐的东魁杨梅已酿透紫霞,枇杷树悬起金丸,被梅子黄时雨吻过的万物,都在溽暑中蓄满蓬勃的生机‌。倏然懂得这连绵阴郁的深意——若无浸润,哪来烟雨千家、半壕春水的江南? 

作者简介

郑怡,中共党员,教师,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报告文学协会会员,义安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散文、诗歌先后刊发《中国现代作家》《加拿大七天》《中国家庭报》《辽源日报》《湛江日报》《都市快报》《德州晚报》《安徽日报》《安徽群众文艺》《新安晚报》《大河健康报》《铜都文艺》等。散文诗收录《贵州作家网作品精选・珍藏版》,2022年荣获当代文学奖全国文学评选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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