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刻痕里的二十年光阴
辛卯兔年暮春的安阳师院,玉兰开得恣意,粉白花瓣簌簌落在美术学院的窗棂上。2011年的那个清晨,应金玉甫博士之邀,我站在篆书课堂的讲台上,看着新生们铺开毛边纸,墨香与宣纸特有的草木气息在教室里漫开。后排总坐着个执着的身影,每节课后都攥着临摹的《峄山碑》追着我问转折笔法,笔记本上红笔批注层层叠叠,周末画室的灯光里,也常映着他伏案练字的剪影。这份专注,让我恍惚回到二十年前——在中国美术学院求学时,我也曾在深夜的台灯下,就着《石鼓文》拓本反复揣摩,砚台里的墨汁结了薄冰也浑然不觉。
一个半月飞逝,结课那日,他抱着装裱好的作品站在讲台角落,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瞬间了然。暮色四合时,我推开书房的窗,月光淌过满架印石,最终停在一方温润的青田石上。刻刀落下的刹那,二十年浸淫西泠印社的功底全然倾注其中:起刀如裂竹,收刀若惊鸿,缪篆线条在石面蜿蜒如生;边款更以浙派切刀细细雕琢,"锲而不舍"四字苍劲古朴,仿佛将半生对艺术的虔诚,都封存在这方寸之间。
第二学期的篆刻课上,当我的目光扫过他的课桌,呼吸骤然停滞。那方曾倾注了多年心血的印章,此刻只剩刻着我名字的边款倔强地残留,原本镌刻学生姓名的印面,已被磨得平滑如镜,泛着冷冽的光。得知他为了完成临摹作业,竟将承载着二十年篆刻功力与殷切期许的赠礼磨平,喉间泛起苦涩。那些在西泠印社库房里摩挲古玺印式的日夜,在美院教授案前钻研冲刀、切刀技法的晨昏,此刻都化作指尖抚过石面时的彻骨冰凉。
此后经年,每当翻开斑驳的印谱,那些精心钤盖的朱痕总会牵出记忆深处的隐痛。我并非惋惜一方印石的消逝,而是痛心于那份纯粹的艺术传承之愿,在现实里碎成齑粉。曾以为篆刻是匠人与学子间超越物质的精神对话,却忘了并非所有人都能读懂石纹里沉淀的光阴重量。如今案头的刻刀依旧锃亮,印石堆成小山,可每当有人求印,那方被磨平的青田石总会在眼前浮现——它像座沉默的碑,永远封存了那个满怀热忱的春天,也教会我,有些心意,注定要在岁月里学会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