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河岸边初夏的风裹着新翻的泥土香钻进村委会的窗棂,小浩捏着那份改了七版的汇报稿,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笔记本电脑里“大学生返乡创业经验分享会”的PPT停在第三页,那张和乡亲们蹲在大棚前的合照被放大到占满屏幕,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吱呀——”门推开的声响打断思绪,老林扛着测绘仪走进来,卡其色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裤脚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草屑。这位在基层扎了几十年的县局老干部看见小浩桌上摊开的稿纸,眼角皱纹里溢出笑意:“怎么,要回母校显摆了,反倒怯场了?”小浩挠了挠头,把稿纸往老林面前推了推:“林局,您帮我看看。我总觉得写得太飘,净说些‘政策扶持’‘技术创新’的空话,可真正让我咬牙挺过来的那些事……”他声音渐低,目光落在老林左腕那道浅色疤痕上——那是去年暴雨夜,两人蹚着齐腰深的积水抢收育苗时,老林被铁丝划开的。
老林接过稿纸,指尖摩挲着纸页边缘,忽然从帆布包里翻出个牛皮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稻叶,翻到某一页时,小浩看见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4月17日,大棚温控系统故障,苗蔫了一半,急得在田埂上转圈,老林局半夜指导……”
“记得你当时蹲在排水沟边哭鼻子。”老林指尖敲了敲笔记本,“小伙子,汇报不是写申论,得让听的人看见你踩过的泥点、流过的汗珠子。你说技术创新,可还记得跑了多家农机厂,才改出那台适合丘陵地带的小型耕地机?你讲电商销路,可曾提过张婶为了学直播,对着手机练了整整三晚的开场白?”
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啼鸣,小浩忽然想起初到村里时的场景:老林让他走遍几十个自然村,用树枝在田埂上画产业图;带他去敲开返乡青年的家门,用自己攒了半年的工资做试点启动资金;甚至把自家老宅腾出来当直播间,让老伴儿戴着老花镜学剪辑视频。
“林局,”小浩忽然伸手抽回稿纸,抓起红笔在标题旁画了个圈,“我想把开头改成第一次见您的样子——您蹲在晒谷场上,用草绳把散架的档案袋捆了又捆,抬头跟我说‘小伙子,想干实事,先学会把腰弯下来’。”
老林笑着往杯里续了热水,水蒸气氤氲中,小浩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笔记本电脑屏幕忽然跳转为屏保,那是去年秋天丰收节拍的照片:老林站在晒得金黄的谷堆前,举起一把稻穗,身后是小浩和村民们举着“青禾农业合作社”的红色横幅,每个人脸上都沾着草屑,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汇报了,带点苗回学校吧。”老林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把你那台破笔记本里的‘困难’文件夹打开看看,里头存着你摔的十八个跟头,可比任何数据都值钱。”
暮色漫过村口的白杨树时,小浩终于在PPT最后一页敲下标题:《在泥土里种未来》。窗外的草莓大棚亮起暖黄色的灯,像撒在夜空中的星星。他摸出老林送的那支钢笔,在备注栏写下:真正的经验,藏在每一次蹲下身的倾听里,长在每一双共同劳作的手掌间。(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