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云
世界上有从无而生的事物
譬如你——
或许，只是一丝微风
从海面，从深井
从五月之夜的露珠以及
朝阳升起后的霜雪
不可知的力平静地聚集
在无知无觉的天空
来自广袤宇宙的无，如今成为有
没人知道
你的体内藏了多少风
也无人知晓
你的后院豢养了多少条龙
那样无声的燃烧，不为
人知的颤抖
你柔软的变幻，可怖的翻滚
这些来去无踪的雾、风和泪水
也许只是为了向大地
倾尽一场壮丽的霹雳
和豪雨的热爱
亦或许，只是为了最终的消散
化为乌有，正如你来时的
惘然与虚空
青砖之下
这是地上，最不起眼的城邦
青砖之下
少说几年，有的
历经千年
无光无尘。道德经
都无涉猎
这里住着
比脚步独孤，比停止缓慢
比死亡
更静谧的虫族
它们远离喧嚣
没有排名
少有纷争
大多时候，它们团成
一个个球
似乎这样可以
感知到
你我人间的每一次
日出和日落
抑或，潮虫本来
就是老天
藏在砖下的雨滴。以备
大旱之年
那些细弱根茎们的
不时之需
所见
云头高悬，一束光
俯瞰大地
没有一个人，一匹马，一垄庄稼
仿佛人间
繁华褪尽
只剩万古愁
在一条河里波光粼粼
一部分雨下到了天上
顺着乌云陡立的岩壁，我看到
剔亮的事物在攀爬
那是一部分下到天上的雨
它们吸附在蝎子的尾巴
或者猎户的弓弦
让抬头仰望的孩子们既看到了星空
也润湿了额头
仿若苏格拉底把德尔菲神庙的
“认识你自己”用雨一样的哑音亮出来
一半说给天上的神仙
一半说给世间的凡人
胜天半子
从日出到日落。老天爷
用一枚太阳
和蜗牛对弈。蜗牛
沿山径拾级缓上
时而前推
时而侧移。时而停驻于
一洼明亮的积水
看似在抚须思索
其实它是
暗自从白云的落影里
查询天机
既然都不愿意和棋
那就接着
下吧。老天爷麾下的
日月星图
自生棋谱
天不怕，地不怕
而蜗牛的眼里同样没有
峭壁，也没有
悬崖。甚至
果敢跪化肉身为死士
胜天半子
浇水的人
白云入槃
群星归隐
一盏孤月统罩的秋空
颗粒无收
高潮失丧
河床松陷
半川身姿倦怠的流淌
千金散尽
黄昏。我一个人在鹭声
苍哑的
尘光中走失
寒露里
那颗依然饱胀圆润的
野葫芦
把我喊出
顺着它颈脉延展的方向
我又看到了那座
安静的墓碑
和那个半夜
从地下起来为它
浇水的人
滋润和交换不需要灯火
我最后一个下山。黑松林
像吐出最后
一枚果核。随之闭上
夜雾的嘴巴
此刻，我用眼睛
看不到那些
黑色的鸦鸟，但可以用耳朵
看到惊飞时
那些扑拉拉的明亮
甚至，我用意念看到
身后暗谷
那些小小声的滋润和交换
不需要灯火
交换
关闭驾驶舱的阅读灯，玻璃外的
星月似乎更加明亮了
其实窗口嵌进来的
仅仅就是一弯细月，和一颗孤星
一个伸出小手
一个摇摇欲坠
在这大面积的高寒的夜空里
我应该写点抒情的句子
可是此刻的苍穹
仿若一块通体蓝透了的魔法石
孤星，细月，和我
只能用寂静彼此交换着寂静
一束光指给我看
没有一朵云的净空
阳光正好
我凭窗独饮蔚蓝
一束来自天外的光
身着透明夹克，穿过我
深色的眼镜片
它喜欢被攫住，它折叠
它弯曲，像腻在妈妈怀里的皮孩子
蓦然，我恍若走进
某世纪的一个梦境。这束光
指给我看
远山，连着远山
没有一户炊烟
王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为波音客机资深机长。获2021年第四届博鳌国际诗歌年度诗人奖，2022中诗网年度诗人奖，第六届泰山文艺奖。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香港文艺杂志签约作家，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作品》《诗歌月刊》《星星》《草堂》《钟山》。出版诗集《三万英尺》《睡在溪边的鱼》《天际线》《下垂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