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纹

1

冰，有时作为

一种意志存在：

仿佛只要温度

足够低

它就能团结所有的湖水

最厚的冰，可以通过一支军队

去讨回

国土拼图中失去的碎片

最薄的如蝉翼

像水的

尚未试飞的翅膀

2

试探冰面时

我们只会伸出一只脚

用脚尖轻轻踩踏

像后来爱一个人

有所保留

还是爱了——

只因一个声音说：

请移步

到湖的中心来

冰面仍是完整的

但我们收到的，却是裂纹的邀请

生命的某种

迷人之处

在于以身试险

3

裂纹都有繁殖的习性

细微，且无法预料地

往前延伸

随缘——

亦如我们难以控制

一首诗的走向

千年前，它们爬上

青瓷

成就一种新的美学：

“纹取冰裂为上。”

——而数年炙热的写作中

我就像那个试图

火中取冰的人

迷雾镇

1

一个上午，只有一班车

通往镇上

我当然错失过

一边跑

一边挥手

隔着弯道，眼睁睁

看着老客车，贴着青春的额头

飞快驶去

从后面看，车体

是倾斜的，跛脚的

乡村简陋的医学，难以校正它

但快有快的必要，稍微

慢一点

它就会

被自己卷起的灰尘呛到

2

——突突突，闯进视野的

农用拖拉机

也可以捎你一段

攀爬而上时

年轻的孩子，未曾想到

这成了

某种颠沛的源头

铁皮车厢，缝隙里

遗留的谷子

在剧烈的抖动中，一粒粒

蹦跶出来

直到某天，回想起它们

想到怀眷的

不是路，是同行者

3

这片土地，地势低洼

一入秋

雾气就占领旷野

村落、树林

桥洞。也塞满了集镇的街巷

一场雾

更像一个收纳盒

而众所周知

雾不囚禁什么

有时反是

一种解放：

雾，是软的

在事物之间，建立了缓冲

4

浓雾中的镇子，没什么

精确性可言

视域之内

都被做了磨砂化处理

售票员在车门处，清点人数

也定会漏算

那个被从车窗塞进去的孩子

如若可以凝固

大雾就会成为一个

稳定的

石膏模具。比记忆可靠

5

没有谁能留住雾

先祖们没有积攒这种经验

再结实的

稻草绳，也不能将其捆扎

它们用空无

退让、示弱，对抗一切蛮力

就这样飘着，弥散

忽来忽去

作为一种材料

修补我心中

走失的那只小羊羔

【作者简介】

        邹黎明，江苏盱眙人，现居南京。 曾参加第十一届“十月诗会”、首届长三角新青年诗会。 曾获草堂诗歌奖、博鳌国际诗歌奖、陆游诗歌奖、李叔同国际诗歌奖等。

来源：诗歌月刊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