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早啊!
大哥,过来了!
大哥,今天还修剪树木?
……
每天清晨,公园里总有人这样喊叫着,打着招呼。
大哥姓梁,今年有七十三了吧,个子不高,脸上棱角分明,吕梁英雄的梁,据说年轻时当过兵,是位响当当的硬汉子。算盘打的哗哗响当生产队里的会计,能计算出牲口出生日期,会计划生产队的所有人的口粮。哪家有红事,大哥招呼着大小排场,谁家老人了,大哥料理所有的善后事宜,是村里的“能人”。
大哥苦啊!五十多岁送走了老伴,一个人拉扯一个儿子,一个姑娘成人。儿子成了家生了两个孙女,一个今年上大四,一个上高一。女儿年轻时出门打工,远嫁他乡。大哥想老伴的时候就去坟头哭一场,想女儿的时候就去河边坐一晌。平时谈不拢的儿子今年应该47了吧,去年秋天刚种下麦子心脏衰竭花了几十万还是早早去了。
大哥哭呀!两只眼晴已经浑浊的不成像了,平时旋风般地走路变成了一摇三晃。守寡儿媳妇出门打工挣钱供两个姑娘上学,少有的打电话回来:爹,你一定要保持健康。
大哥平时话不多,只是静静地想,想老伴在世的俏模样,想儿子小时候顽皮的熊相,想大孙女在漂亮的大学堂,想自己还有多少苦难要抗?
老梁,过来聊几句?
年轻时的战友老黄从民政局退休回到了村庄,时不时找大哥拉拉家常。
平时乡里一个月给多少老年补助?
还有几亩地,别种了,让年轻后生租去多少给俩字吧?
平时吃饭靠的住吗?别生锅灶了,弄个电锅可以煮饭馏馍,下面条。
……
老黄慢慢递过来一支烟,颤颤巍巍凑过来给大哥点上。
大哥猛抽一口,又大力吐出来,掸了掸夹在手指上的半截烟头,望了望老黄。
老黄,我懂你的意思。
老黄,这几年,哎,哎…
老黄,人,这辈子,嗯……
老黄,中午就在这凑合一口吧,一会我去弄点猪头肉,再炸个年轻时喜欢的“东方不败”,弟俩整两口。
老黄直直地盯着大哥,按下他的手,又递过去一支烟,没有说话。
烟雾在大哥的堂屋里飘着,一缕一缕久久不散。
老梁,一会我家老大过来,我早上来的时候告诉他弄点酒菜,中午要和梁叔吃点老家的面条,估计这会就要到了。
梁叔,来,吃鸡腿。
已经是中年人的 小黄扯下一只烧鸡腿,放在老梁面前的小托盘上。
梁叔,来,咱爷俩走一个,你少搞点,我弄起。
身体胖胖的小黄站起身来,走到老梁身边端起泛黄的酒盅给老梁送上来。
哎!老大,行,我也喝起!
大哥接过酒盅,抖着两手,颤着嘴角,挑起年轻时英俊的现在已花白的剑眉,抬头一口闷下。
滋!咧!嘿嘿!
大哥缓缓坐下来,慢慢呷口茶,夹起一粒焦红的花生米,使劲地嚼着。
梁叔,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我老了,还有什么用处?
不,可不是那么说。我现在被安排到湿地公园了,平时花草养护需要民工,公园环境需要治理需要几十个人,还得有技术,有责任心,有……
大哥望了一下老黄,又转向小黄,再次端起酒杯,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没有吱声。
梁叔,我是一把手,招人的事局里让公园做主,有养老保险,有工资,你看…
小黄望了望老黄,投去救援的目光,拿起筷子给老黄夹了一粒花生,才慢慢坐下来。
那个老大,给我也安排个活,跟你梁叔一组,弄个小房间,我们还可以歇个脚,烧个水,平时你妈也能给我俩炒个菜,煮个饭,啥的。
老黄看也不看小黄,也不瞧老梁就命令般地支配着。
行!行!行!
只是,你的工资可少些,梁叔是农民工得多一些。
大约二十七八个人,你当队长负责安排活,梁叔会计,负责计工发工资。你俩每天开上环保车在公园巡查。
小黄赶紧站起来给两位老人添水,倒酒,慌得真像个大儿子样样。
大哥去湿地公园上班了,每天点着二十六人的名字。
大哥和老黄开始检查工作了,哪水浇不匀,哪卫生有死角,一天到晚来回视查着。
发工资了,大哥又忙起来了。一个一个把现金发给工友们,乐哈哈的。
大哥!走,我请你撸串。
大哥,去你小屋整点!
大哥,大孙女来电话了吧?
大哥……
大哥一声一声的应合着,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找人。
老黄呢?发工资了,这老家伙又干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