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平果壮族达汪节
☆唐建生
清水河畔的芦苇荡随风摇曳，蝉鸣声穿透七月的热浪。在广西平果市凤梧镇的一座竹楼里，阿婆正给孩子们摇着蒲扇，屋檐下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如银盘的月亮，讲起那个被壮家人传唱了三百年的故事。
达汪出生那年正逢大旱，村口的榕树落光了叶子。阿妈在晒裂的田埂上分娩时，忽见成群麻雀衔来芭蕉叶遮阳，田鼠叼着野果围成圈。接生婆颤抖着剪断脐带："这女娃的眼睛像黑玛瑙，怕是山雀精转世哩！"
十八岁的达汪出落得比木棉花还娇艳，绣的壮锦能引来蝴蝶驻足。她总把糯米饭捏碎撒在竹篱笆，受伤的斑鸠会在她掌心啄食草药。那年七月十七，达汪蹲在河边浣衣，芦苇丛里突然跌出一只血淋淋的麻雀。
“莫怕莫怕。”达汪撕下衣襟包扎，麻雀的右翅被铁夹绞得血肉模糊。她没注意到对岸密林中，土司家的猎犬正狂吠着逼近。
“抓住偷猎的贱民！”土司蒙天贵的马鞭抽碎晨雾。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盯着达汪纤细的腰肢，忽然咧嘴一笑：“本官正缺个会驯鸟的丫头。”他的镶金马靴踩住达汪的绣花鞋，麻雀在她怀里剧烈颤抖。
达汪连夜逃回村时，屋檐下的腊肉全被乌鸦啄空。七十八岁的老族长杵着龙骨杖叹息：“土司说你不敬雷公，要拿你祭天求雨。”屯老们跪在晒谷场烧鸡骨占卜，卦象显示大凶。
七月十八的祭坛搭在村后山的岩洞下，蒙天贵特意穿上蟒纹祭袍。达汪被铁链锁在青铜柱上，看见祭司往陶瓮倒入蝮蛇毒液。忽然一只麻雀撞开牢窗，在她肩头放下粒红豆。
“这红豆……”达汪想起三年前救过的断翅麻雀，那时它衔来的正是这种相思子。刑场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鸟鸣，成千上万的麻雀遮天蔽日，像片会移动的黑云。
蒙天贵举起镶翡翠的牛角号：“时辰到！”刽子手的鬼头刀寒光闪过，达汪的红头绳突然断裂。说时迟那时快，数不清的麻雀俯冲而下，利爪抓向刽子手的眼睛。混乱中达汪感觉身体一轻，恍惚看见自己倒在血泊里，魂魄却被鸟群托着升向月亮。
十九日清晨，村民们发现祭坛上只剩摊黑血。八十只麻雀用藤条编成棺椁，衔来山茶花瓣铺满其中。最老的画眉鸟立在棺头，用喙蘸血在青石板上画符——正是壮语“葬”字的古体。
七月二十送葬日，方圆百里的鸟儿都来了。乌鸦衔着松明子开路，白鹇鸟用尾羽扫净山路，连平日聒噪的喜鹊都沉默着盘旋。当鸟群抬棺飞越龙味河时，河面突然翻起三尺银浪，有人说看见达汪的银镯在波光中闪烁。
奇事发生在二十一日子夜。守灵的韦阿公听见谷仓窸窣作响，举着火把照见麻雀正在啄食糯米。最神奇的是每只麻雀头顶都生出一撮白毛，宛如戴孝。次日田埂上惊现成串红豆，顺着痕迹走到泉眼边，竟看见达汪的绣帕挂在竹枝上，晨露浸湿处显出一行血字：“莫忘七月廿一”。
蒙天贵听闻异象后暴跳如雷，带着官兵火烧麻雀林。谁知刚点燃火折子，暴雨倾盆而下，雷火劈断土司楼的金顶。有人说看见闪电中有个穿壮锦的姑娘，手里牵着万千鸟雀化成的银链。
如今每逢七月十七，广西平果的壮家人都会在门楣插三根麻雀翎。妇女们用枫叶染黑糯米，捏成鸟雀形状的糍粑。最顽皮的孩童也会在这五天安静下来，因为老人说此刻麻雀正驮着达汪巡游十万大山，若听见哭声，来年田里的稻穗会多长三寸。
去年中元节，凤梧镇某村民间歌师在山涧采风时，录到段奇特的鸟鸣。壮歌协会的老艺人听后激动落泪：“这是古壮语（魂归）的调子呀！”更神奇的是，当播放录音时，教室窗外的麻雀齐刷刷低头，像在默哀又像在行礼。
达汪井至今清泉汩汩，据说捧水洗脸能让眼睛像她一样明亮。常有情侣在井边埋下红豆，祈愿爱情如雀鸟般忠贞。而关于那些白头麻雀，生物学家说是基因变异，而村里老人却说那是月亮的泪痕——毕竟每年七月廿一，壮锦上的麻雀图案都会多绣一道银边。
作者简介：唐建生，男，壮族，广西平果人，中共党员，大学文化，退伍军人。《长江文学》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