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我发现一个问题,薛宝钗和林黛玉作为平分秋色的两个女主角,被称为“薛林双绝”,但前八十回中,明显薛宝钗占尽优势,而林黛玉则处处危机,很多人将此归因于两个人完全不同的性格,因此导致了不同的命运。然而,我却不敢完全苟同。
我在之前的一篇拙文中曾分析过黛玉是个背锅侠,先后被不少与她亲近的人或有意或无心的嫁祸,而这些风言风语,无疑都更加重了黛玉在贾府的生存困境。比如薛宝钗、王熙凤先后对黛玉的嫁祸,比如雪雁和宝玉先后无心对黛玉的嫁祸。
黛玉频频替人背锅,恰恰说明了两点,一个是她深得贾母宠爱,替人背锅也不会被问责;一个是她不问世事,鲜少沾染人间烟火,即使被嫁祸也无人会真的找上门来。但这些没影儿的事,恰恰造成了黛玉在众人眼中不如宝钗那么正派的错觉。
不仅如此,黛玉还因为长得太过出众,而受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厄运,这些厄运,除了她自身因素外,还跟那些与她长得像的人有关。作为宝玉的亲娘,王夫人可是最讨厌长得好的妹子,这一点,显然与见到标致姑娘就留在身边陪睡的贾母完全不一样。
我们今天且来说说红楼梦前八十回里,长得像黛玉的都有谁,细品这些人,可以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当然,这不能全怪王夫人这个贵妇,主要还是跟个人自身因素有关。
第一个晴雯。原文第八回,甲戌本有这么一句脂批:余谓晴有林风,袭乃钗副,真真不假。这条脂批,熟读红楼之人都不会陌生,也就是说宝玉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袭人和晴雯,一个是宝钗的影子,一个是黛玉的影子,如今单说晴雯有黛玉之风,这一点我们从晴雯的性格也看得出一二。
到了原文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王善保家的趁机告晴雯,王夫人对王熙凤说了这一句话:“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从这里我们可以更确切地知道,晴雯不仅仅是脾性与黛玉相近,就连眉眼都跟黛玉有些像,但这个长得最出众针线活做得最好的丫头,却落得悲惨的结局,最后被王夫人骂成是狐狸精,赶出了怡红院,被泼了一身脏水的晴雯,最终是“俏丫鬟抱屈夭风流”,死的何其冤枉?何其凄凉?
因为长得好,因为有个性,因为太过张扬,结果被恶婆子告倒,被王夫人这个贵妇扫地出门,惹得宝玉作了一篇《芙蓉女儿诔》,为心爱的丫鬟鸣不平道: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
吾替晴雯姑娘可悲,可叹,可怜,可哀。
第二个无名氏。原文第二十二回,宝钗生日宴,众人听戏毕,王熙凤指着一个戏子说:“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接着笑道:“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儿。”
这一段,很多人以为这个戏子便是龄官,但如果联系上文,我们可知,这个戏班是外头定的,并非贾府自己的戏班,所以这个“扮上”像黛玉的戏子,并非龄官,而是没有提到名字的一个无名氏,这一点我在之前的拙作中已有分析,这里不再赘述。
说到这戏子的结局,也不难想象,在过去,作为下九流行业的优伶,是不大可能有多好的结局的,这一点,从贾府众戏子最后的结局可知。要么戏班解散,被各人干娘等有关联的人领走,或买或配人,要么委身某一王孙公子,过朝不保夕甚而始乱终弃的生活……总之结局不容乐观。
第三个龄官。原文第三十回,宝玉调戏金钏儿被母亲发现,觉得没趣,就躲了出来,碰到了在蔷薇架下画蔷的龄官,关于龄官的形容,是从宝玉眼中写来。
原文: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从这一句可知,龄官跟黛玉长的也是有几分相似,且从宝玉情悟梨香院一回可知,龄官也是个娇弱多病的女孩子,且性格脾气与黛玉也是相似。
关于龄官的结局,一直以来很多猜测,因为前面元春省亲写到她,蔷薇架下又写她,宝玉情悟梨香院还写她,但后面却无缘无故消失了,很奇怪,今天先不说这个,原文第五十八回,宫中有老太妃薨逝,贾府戏班解散,说到了众戏子的归宿,其中留在贾府的皆有名有姓,并无龄官,很明显,龄官应该在“所愿去者止四五人。”之中,也就是说,她最后离开了贾府。
按理说,戏子里,唯有她生得好,又独得贾府正派玄孙贾蔷之爱,最后为什么会离开呢?答案可能有三种,一种是她与贾蔷之间没了情分,分手了,不想留在这个伤心之地;一种可能是自己看破了尘世,不愿待在这锦绣繁华之地,或不屑留在肮脏不堪的贾府;还有一种可能是她身不由己,被什么干娘立逼着领了出去再卖或配人完事。
不管哪一个,其结局可想而知,不会好到哪里去。或沦为乞丐,或出家为尼,或流落烟花巷,或为商人妇……
第四个尤三姐。原文第六十五回,尤二姐套问贾琏小厮兴儿,欲了解府里之事,于是这个伶牙俐齿的兴儿,就不无夸张地把贾府众人尤其是奶奶小姐们,从头到尾给品评了一遍。
说到林黛玉时,兴儿道:“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
这里又点出了尤三姐的面庞和身段与黛玉相似,由此也可知尤三姐的风流气韵了,但我们知道,尤三姐最后是自刎身亡的,因为她苦苦等了五年的情郎,竟然因为她曾经的德行有污,而拒绝联姻。这段爱情悲剧的结局是“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本来可能是一段美满姻缘,结果一个自杀身亡,一个遁入空门,尤三姐的人生也是充满了悲剧。我们不妨假设,如果尤三姐没死,又得空进了大观园,与黛玉相见,二人会否引为知己呢?
综上我们看,长得像黛玉的不乏其人,有戏子,有丫鬟,有小姐,但不管她们是何等身份,有一点却很一致,她们都是各自生活圈中最出类拔萃的,眉眼身段都像黛玉,可以说是活得很自我的一类人,但生活的现实告诉我们,有时候太自我了,会处处碰壁,结局悲惨,黛玉的结局何尝不是如此?
看到这几个长得像黛玉的女孩的结局,联想到黛玉的结局可知,曹公安排黛玉泪尽夭亡其实有着非常深邃的考量的。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