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端2025夏日创作季#
六月初一的前几天,母亲就在院角支起了竹筛。去年的陈麦在清水里舒展筋骨,像一群潜水的白胖娃娃。父亲蹲在槐树下搓麦粒,粗糙的指腹摩挲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与土地进行古老的对话。

"五月麦浪黄,六月蒸馍香",这是老辈人留下的谚语。每年这个时候,全村人都会把新麦磨成面粉,用头茬麦粒蒸发馍。老辈人说,这是给土地爷的回礼,更是对丰收的预演。

母亲揉面的手法像在弹奏古琴。面粉在木盆里堆成雪白的小山,中间挖出圆圆的酒窝,倒入提前晒好的井水。她的手掌如春风拂过麦田,面团渐渐变得光滑柔软,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总爱偷揪面团解馋,却被母亲笑着用面粉点鼻尖。"小馋猫,这面要醒三时辰呢!"面团被盖上湿布,像婴儿般躺在竹匾里。阳光透过窗棂,在布面上绣出跳动的光斑,面团里的酵母正悄悄编织着甜美的梦。

土灶台上的铁锅映着晨光,父亲往灶膛里添着干透的豆秸。火苗"噼啪"作响,舔着锅底,将整个厨房染成暖金色。母亲把面团分成剂子,用擀面杖擀出圆圆的月亮,撒上碾碎的小茴香,仿佛给云朵缀上星星。
蒸笼上架时,白雾从锅沿漫出来,顺着房梁游向天井。我蹲在灶台边数时辰,看蒸汽在窗玻璃上画溪流。忽然,一阵甜香破雾而来,那是麦子最本真的味道,裹挟着土地的呼吸与阳光的温度。

揭开蒸笼的瞬间,十八个白胖的蒸馍挤挤挨挨,像刚出浴的瓷娃娃。母亲用竹刀在馍顶划上十字,蒸汽携着麦香喷涌而出,熏得人眼眶发热。父亲掰下一块馍心,吹凉了塞进我嘴里,绵密的口感里藏着蜂蜜般的回甘。
午后,母亲把蒸馍分给邻里。王奶奶颤巍巍接过馍,用蓝布帕子包好:"留着给孙子考大学时吃。"李叔家的新媳妇抱着馍,红着脸说要带回去给娘家瞧瞧。蝉鸣声里,麦香在青砖黛瓦间流转,织成最温暖的人情网。

如今的制馍机嗡嗡作响,却揉不出记忆中的麦香。去年端午回乡,看见母亲仍在老灶前蒸馍。她佝偻着背添柴火,蒸汽模糊了她的白发,却清晰了那些被岁月发酵的味道。
蒸笼里的十字花依旧鲜艳,掰开馍心,细密的气孔像封存着阳光的蜂巢。咬一口,时光突然倒流——我还是那个在灶台边偷面团的孩童,而母亲永远年轻,正用沾满面粉的手,在我鼻尖点下纯白的印记。

蒸馍的香气从记忆深处漫出来,在钢筋森林里开出一片麦田。我终于懂得,那些被蒸馍滋养的岁月,早已将土地的馈赠、母亲的温度,以及整个村庄的守望,都揉进了这团麦香里。当都市的霓虹熄灭,那抹跳动在灶膛里的火光,永远在灵魂深处温暖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