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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琳:塞尔维亚乡间,新月如钩 |《花城》2024 · 5 · 散文随笔
花城
2024-10-24 15:45:15

《花城》2024年第5期

封面元素:桂花 金秋九月,桂子飘香。

导读:

作品写在塞尔维亚的乡居生活体验,亦是写在远方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真实连接的尝试——除去陌生的土地和生活所带来的异质经验,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到作者带着真诚的情感融入这片土地所做的努力,作品通过记录作者与作家之家管理员安娜、博物馆解说员马娅之间的交往的一些生动细节,尝试带我们去看见每一个真实个体的日常,看见这个遥远国度背后的漫长过往,同时也看见他们所遭遇过的一切——无论是历史还是生活本身。

塞尔维亚乡间,新月如钩

柏琳

......

今天是特尔西奇难得的坏天气。我刚收到邀请,去镇上参观贾达尔(Jadar)博物馆。贾达尔河谷分上下段,上段是采矿区,2022年塞尔维亚政府刚刚宣布撤销了力拓集团(Rio Tinto)贾达尔锂矿开发项目,并吊销了该公司的锂矿勘探许可证。此前,环境保护者为了反对这家英澳矿业巨头在本地进行开发,进行了声势持久的反对集会。

贾达尔下段是低矮的农耕区,也就是洛兹尼察镇(Loznica)。贾达尔博物馆在一座漂亮的粉红色老药房大楼里,我满心期待要在这里欣赏塞尔维亚第一次起义(First Serbian Uprising of 1804-1813)的展品,听说它们是凶猛果敢的英雄安特·搏吉切维奇(Anta Bogicević)的所有物。而这位英雄是塞尔维亚近代史最重要的主角之一奥布雷诺维奇王朝(Obrenović dynasty)的祖先——因为安特·搏吉切维奇是现代塞尔维亚第一位国王米兰·奥布雷诺维奇(Milan I of Serbia)的曾祖外公。

可我几乎一无所获,一股心灵的低气压席卷了我。

似乎洛兹尼察镇所有人都对马娅有意见,谈起“贾达尔博物馆的解说员马娅”,每个人都跟商量好似的,先翻一个白眼,然后叹口气,总之一言难尽。

太疯狂了,我们停在新石器时代的展览窗口,在一块中间凿有圆洞的灰白色石头前,所有人被迫静止不动。马娅开始绘声绘色地介绍这块石头:从前,巴尔干人民在露天织布,他们需要有东西来固定线轴,于是他们找来石头,给它钻洞,再把线轴插到洞里,然后……四十分钟过去了,我们还在新石器时代织布。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甚至没有走出青铜时代。我留意到同行者的表情,索尼娅一直在翻白眼,约万娜明显在别处神游,另一个讲解员斯特凡有点想开溜的意思,这里没有他发挥的空间了。我深呼吸几次,鼓起勇气,提议不如大家一起出去抽根烟。猜猜马娅怎么说?“没关系,不需要出去,你可以在这里抽!就坐在这里!这样不耽误你继续听我讲解!”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张沙发展品,示意我们可以坐在那里。

她一定在开玩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沙发,塞尔维亚的彼得国王来洛兹尼察看望农民时,就坐在这张猩红色的沙发上。马娅想赐予我和彼得国王一样的待遇。可是我还没有这个胆量,不仅因为我对这位塞尔维亚的老国王充满敬意,也因为我觉得坐在展览品上抽烟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素质大纲,那毕竟是一百年前的展品。

终于,大家蜂拥着去休息室放松神经,我以为我可以喘口气了,马娅跟上来,加入我们的抽烟队伍!她打算和我讲讲另一个爱情故事。我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爱情。爱情故事发生在黑山的贵族男孩和农家女孩之间,类似于电视剧《巴尔干最后的贵族》里的桥段,我耐着性子听她讲完,已经听天由命。

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不少。比如,我一直欣赏巴尔干女性的一个原因是她们能聚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抽烟,根本不问男人的意见。现在我知道,原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巴尔干半岛,只有寡妇可以在公共场合吸烟,其余的女性都不可以。巴尔干人认为既然家里的男人已经过世,那么他的妻子就算是一家之主,只有一家之主可以公开地抽烟,而且只有黑山的寡妇有这个权利。荷马的后代黑山人,在时代的局限下,依然享有最大程度的自由。

我们继续回到讲解室,只剩下我一个幸存者,大家都不见踪影。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马娅的狂轰滥炸。突然窗外雷声滚滚,宛若天籁。“我必须走了,亲爱的马娅,不然等一下山里刮起大风,我就走不了了。”马娅愣了几秒钟,只好放我走。她送我到门口,邀请我明天来继续我们的博物馆之旅。我微笑着道谢,转身箭步冲向停在门口的车,司机达科正灰头土脸地趴在车前盖上,不知道哪个零件出了问题,水箱一直在漏水。“没关系,达科,我们赶快走,别说漏水,漏油都没关系。”我用塞尔维亚语加手势磕磕巴巴地说,“再不走我恐怕又要回到青铜时代了!”

等回到特尔西奇村,天空再度绽放开朗的笑颜,我想刚才的雷声一定是老天爷不忍看我继续被折磨才有的神来之笔。这一天都浪费了,我在一个只有两个房间展厅的博物馆,和一个博学的讲解员在一起待了两个多小时,她向我讲述了贾达尔这块土地上千年的历史,以及数不清的爱情八卦,可是我忘得一干二净。也许是因为我太专注于马娅的做派,忽略了我去博物馆的目的。我跑到木屋前的长椅上休息,正在埋怨自己,村子里的历史学家米洛斯拉夫走过来,睁着那双像拉布拉多犬的可爱的圆眼睛,向我问好。

我竹筒倒豆子,忍不住对他说了下午的经历。米洛斯拉夫笑得前仰后合。有那么好笑吗?我怀疑自己上辈子可能真是一个喜剧演员。原来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米洛斯拉夫告诉我,上一群“受害者”是来自波黑的朋友。一个是东正教神父,另一个是摄影师,两人来洛兹尼察交流文化工作,计划傍晚返回,因为晚上还有教会活动。

“我最大的失误,就是建议他们在返程之前和我一起去贾达尔博物馆参观。”米洛斯拉夫不住地拍自己的脑门。他原本以为马娅当天不在馆里,结果她在等他们。“你能想象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吗?”他脸上写着“劫后余生”四个字。

晚上八点,马娅的讲解还在继续,博物馆同事都下班了,波黑朋友按时返程无望。马娅的丈夫突然来电话,孩子们的健康出了问题,让马娅快点下班。大家松一口气。“米洛斯拉夫,你继续讲!”马娅下完命令,很不情愿地准备离开。米洛斯拉夫好想尖叫:“继续讲什么?”他在心里画着十字,只希望马上送两位快要晕倒的朋友回波黑。在去边界的路上,神父默念祷告,一语不发。摄影师在咆哮:“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到那个疯狂的女人那里去受折磨?!”米洛斯拉夫无言以对。晚上十点,在波黑和塞尔维亚边界,边境警察询问是否有物品需要申报。摄影师说:“有的!我们要申报洛兹尼察镇的贾达尔博物馆的讲解员马娅,她是塞尔维亚的噪声制造机!”

米洛斯拉夫又开始笑得直跺脚,我却开始了不合时宜的自省:是不是我们太刻薄了?马娅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过错,要被我们这样大肆嘲弄?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孤独的讲解员,经常把自己关在博物馆的阁楼上看历史文献。没有访客时,她甚至三天都不开口。我想起抽烟时的一个小插曲,马娅问我,是否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博物馆遇见过像她这样的讲解员——会把自己对故事的激情和“偏见”加入历史叙述中的那种讲解员。

我想了想,还真有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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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梦迪

柏琳

作家,独立记者,北京外国语大学巴尔干研究中心特聘兼职研究员,跳岛FM『独上阁楼』专栏主播。作品常见于《读书》《单读》《T Magazine》《花城》《青年作家》《上海文学》等。主要进行文学深度访谈和巴尔干半岛历史文化研究与写作。著有《双重时间:与西方文学的对话》《边界的诱惑:寻找南斯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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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赵沚琦

图片:Pexels

视觉设计:邢晓涵

审核:杜小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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