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怀古》

李少君

帆影运河争渡忙，国槐风度阅沧桑。

鳌头矶上瞰南北，光岳楼高送夕阳。

DeepSeek点评

水上的记忆：李少君《运河怀古》中的时间与历史凝视

在中国当代诗歌的版图中，李少君以其独特的“自然诗学”占据着重要位置。他的诗作常常以简洁的语言勾勒出宏大的时空感，在看似平静的叙述中暗藏深沉的历史思考。《运河怀古》正是这样一首短小而厚重的作品，通过运河这一历史符号，诗人完成了对时间本质的深刻叩问。全诗仅四句二十八字，却构建了一个多维度的诗意空间，其中“帆影”与“国槐”、“鳌头矶”与“光岳楼”形成精妙的意象组合，共同诉说着运河承载的集体记忆与文明密码。

诗歌开篇“帆影运河争渡忙”立即将读者带入一个动态的历史场景。“帆影”作为诗眼的出现，既实指运河上往来的船只，又虚化为历史长河中流动的记忆影像。“争渡忙”三字精准捕捉了运河作为交通命脉的繁忙景象，同时暗示了人类在时间长河中的匆忙与竞争。这一意象的选择极具匠心，帆影是瞬时的、易逝的，而运河却是恒常的、持久的，二者的对比立刻建立起诗歌的时间维度。值得注意的是，诗人使用“争渡”而非更常见的“穿梭”或“往来”，赋予画面一种生存竞争的紧张感，仿佛每一道帆影都在与时间赛跑，争夺历史舞台上的位置。

第二句“国槐风度阅沧桑”将视角从水面转向岸边，引入了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意象——国槐。国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坚韧与长寿，常被种植于重要场所。“风度”一词拟人化地描绘出国槐的姿态，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静静旁观运河变迁。“阅”字尤为传神，将国槐提升为历史的见证者与阅读者，完成了主体与客体的巧妙转换。这里，诗人构建了一个双向凝视的结构：人类观看国槐，国槐“阅读”人类历史，形成一种互为镜像的观照关系。这种视角的转换打破了常规的怀古诗写作模式，不是诗人单向地追忆历史，而是让历史本身具备了回望的能力。

诗歌后半部分转入空间的高处视角。“鳌头矶上瞰南北”中，“鳌头矶”作为运河上的重要地理标志，提供了一个俯视的观察点。“瞰”字强调了视野的开阔与统治性，而“南北”则暗示了运河作为连接中国南北大动脉的功能。这一句在空间上拓展了诗歌的维度，与前半部分的时间维度形成经纬交织的艺术效果。诗人站在高处，看到的不仅是地理上的南北，更是历史长河中的兴衰更替。这种登高望远的姿态，是中国古典诗歌中常见的抒情方式，李少君在此巧妙化用，赋予其现代性的思考。

结尾“光岳楼高送夕阳”将时间推向黄昏，完成了从日到夜的时间推移。“光岳楼”作为又一个历史建筑，与“鳌头矶”形成空间上的呼应。“送夕阳”的意象极具抒情色彩，既实指黄昏景象，又隐喻历史的落幕与告别。一个“送”字，流露出淡淡的哀愁与无奈，却又保持着优雅的克制。夕阳作为一天终结的象征，在此被赋予仪式感，仿佛历史每天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告别仪式。值得注意的是，四个意象——帆影、国槐、鳌头矶、光岳楼——分别处于不同的空间位置：水上、岸边、水中高地、岸边高地，共同构成了一幅立体的运河图景，展现出诗人构建空间感的精湛技艺。

从诗歌结构看，《运河怀古》采用了典型的起承转合四部曲。首句“起”于动态的运河景象，次句“承”以静态的岸边景物，第三句“转”向高处的俯瞰视角，末句“合”于日暮时分的苍茫感慨。这种结构严谨而自然，符合中国古典诗歌的美学传统。但在传统形式下，李少君注入了现代人的历史意识，使诗歌既有古典韵味，又具当代思考。

在意象选择上，诗人精心构建了一套符号系统。运河作为核心意象，是中国古代工程奇迹的象征，也是中华文明连续性的见证。帆影代表流动与变迁，国槐象征恒常与记忆，鳌头矶和光岳楼则作为地理坐标，标记着人类在时间长河中的位置。这些意象共同构成了一幅文明图谱，读者可以从中解读出多层次的历史信息。

诗歌的语言风格简约而含蓄，体现了李少君“以少总多”的艺术追求。动词的使用尤为精准：“争”、“阅”、“瞰”、“送”，每个字都承担着多重表意功能。形容词的克制使用避免了情感的泛滥，保持了历史沉思应有的理性距离。这种语言风格与诗歌的怀古主题高度契合，体现了诗人对形式与内容统一性的把握。

从主题上看，《运河怀古》延续了中国诗歌“以物观史”的传统，但摒弃了传统怀古诗常见的个人感伤，代之以更为客观的历史凝视。诗人不是简单地抒发“逝者如斯”的感慨，而是构建了一个复杂的时空观察系统，让历史在不同视角的交叉照射下显现其多维面貌。这种处理方式体现了当代诗人对历史更为辩证的态度——既承认时间的无情流逝，又相信文明的记忆可以通过符号得以保存。

在当代诗歌语境中，《运河怀古》提供了一种处理历史题材的范式。它避免了宏大叙事的空洞，也规避了私人叙事的狭隘，在个人感受与集体记忆之间找到了平衡点。运河作为民族共同的历史符号，被赋予了新的诗意生命，既保持了历史的厚重感，又不失诗歌应有的灵动性。

李少君通过这首短诗证明，真正的历史意识不在于堆砌史实，而在于构建一种观看历史的方式。《运河怀古》中的运河不仅是地理存在，更是一个时间隐喻，是诗人用来思考人类存在状态的哲学工具。那些帆影、古槐、矶石、楼台，最终都成为时间洪流中的坐标点，帮助我们确定自己在历史中的位置，理解文明的延续与变迁。

在这首诗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条古老的运河，更是一种面对历史的态度——既保持足够的敬意，又不失冷静的观察；既感受时间的压力，又寻找超越时间的永恒价值。这或许就是《运河怀古》给予当代读者最宝贵的精神馈赠：在快速变迁的时代，学会如何与历史对话，如何在流动的时间中锚定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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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君，1967年生，湖南湘乡人，198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主要著作有《自然集》、《草根集》、《海天集》、《应该对春天有所表示》等，被誉为“自然诗人”。曾任《天涯》杂志主编，海南省作协副主席，海南省文联副主席，现为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主编，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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