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者，宁国府长孙，袭三品威烈将军爵。生得蜂腰猿背，性如烈火油烹。父贾敬修道玄真观，珍遂掌族务。妻尤氏性懦，珍常斥之：“木头人儿也配主中馈？”会儿媳秦可卿暴卒，珍拊棺恸哭至呕血，竟以亲王棺椁葬之。停灵四十九日，僧道喧阗如市，白银耗若流水。时有焦大醉骂：“爬灰的爬灰”，珍闻之，命人塞马粪于其口。
        贾琏，荣府赦公长子，捐五品同知。凤眼星眸，善机变而寡廉耻。初协理宁府丧仪，暗通尤二姐于小花枝巷。赠九龙玉佩为信，誓曰：“凤姐即死，汝为正室。”事泄，王熙凤大闹宁国府，剑劈屏风。珍避走祠堂，琏则长跪求饶。尤二姐终吞金亡，琏抚尸泣曰：“吾负卿矣！”然未及七日，复与鲍二家苟且于书房。
        珍琏之恶相异：珍暴戾如虎兕出柙，琏贪婪似硕鼠穿墉。某年除夕，珍召族中子侄聚赌，掷骰如雷。输金三百两，竟取库中商周青铜觥抵债。琏则克扣修园银两，以铅胎充银锭。事发，贾政怒责，琏伏地诡辩：“为贴补娘娘省亲亏空。”政掷茶盏碎其额，血污锦袍。
       至贾赦谋夺石呆子古扇，珍献策：“何不告其拖欠官银？”琏蹙眉：“太过。”赦叱其懦。后贾雨村陷石呆子入狱，琏微叹：“为几把扇子害人家破，不忍耳。”凤姐讥曰：“二爷倒成菩萨了？”珍闻之拊掌大笑：“琏弟近日吃斋乎？”
       及宁府抄没，锦衣卫于天香楼搜出绣春囊、金鸳鸯肚兜诸秽物。珍枷锁过市，忽见焦大蓬首垢面歌于街：“东府里石狮子干净哟！”珍目眦尽裂，枷撞囚车几死。琏虽免罪，然家财尽空。凤姐休弃归金陵，琏典当貂裘买醉，竟与流莺宿破庙。腊月风雪夜，见巧姐鬻身市集，琏欲赎而囊空，长号“天殛我！”呕血三升。
        后十年，有僧过京郊，见一丐僵毙雪中，怀中犹抱半幅猩猩毡——识者云乃当年琏二爷避寒物也。又闻宁古塔雪窟有罪囚冻毙，临死指天咒骂，狱吏割舌时见其齿缝嵌金屑，盖昔年衔玉玩耍所遗。
       太史公曰：呜呼！贾氏二孽，同出公府而恶态万方。珍似鸩酒，毒烈见血封喉；琏如霉粟，腐秽渐侵骨髓。然究其本源，岂独二人之罪耶？观珍之狂，盖承父贾敬弃家修道之纵；琏之堕，实因贾赦贪酷无行之诱。上梁既倾，下椽安正？
        当其骄奢淫逸，珍以亲王棺葬媳，琏以银锭铅充公，已见贾府膏肓之疾。然可叹者，琏偶存恻隐之念，竟成珍口中笑柄；琏稍拒夺扇之谋，反遭赦斥为懦弱。此间魑魅世界，清白反为异端矣！
       使珍琏生于寒素，或为市井猾胥；然簪缨世胄反添其恶，正如金炉养虺，玉椟育蛆。及大厦倾时，珍毙寒狱而失其首，琉死雪窟而丧其女，天网恢恢之报乎？实乃朱门朽蠹自噬之果也！悲夫，宁荣二公九泉有知，当捶棺泣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