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活着,便免不了要翻越几座山丘。山丘或高或低,或陡或缓,横亘在人生的路上,教人不得不去攀爬。有时远远望见了,心中便先自怯了几分;有时却是蓦然撞见,连个准备也不曾有的。
我见过许多爬坡的人。有的背着沉重的行囊,步履蹒跚;有的轻装上阵,健步如飞。有的爬着爬着,便在半山腰歇了脚,就此安营扎寨;有的则一口气登顶,却又发现前方还有更高的山峰。山丘连绵不绝,爬过一座,又见一座,竟是无有穷尽的。
记得有个年轻人,自小便立志要当个写字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别的孩子还在嬉戏打闹,他已伏在案前,将心中所想涂抹在纸上。起初不过是些稚嫩的句子,后来渐渐有了模样。他不断将稿子投出去,又不断收到退稿的回信。那些退稿信起初使他沮丧,后来竟成了他前进的动力。他将它们一一收藏,视若珍宝。二十年间,他爬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丘,却始终未能抵达心中的那座高峰。
后来他遇见了她。那是个极聪慧的女子,懂得他的文字,也懂得他的心。她常对他说:"你只管写,总有一日会写出好作品来的。"他听了便笑,心里却暖烘烘的。然而好景不长,病魔悄然而至,将她从他身边夺走了。整理遗物时,他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封信,信上写着:"希望你在痛苦中,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
这寥寥数字,竟成了他翻越下一座山丘的力量。痛苦固然啃噬着他的心,却也磨砺了他的笔。他继续写着,比以前更加勤勉。终于有一天,他的文字被人看见了,获得了认可。当他站在领奖台上时,恍惚间似乎看见她在人群中微笑。那座曾经高不可攀的山丘,就这样被他翻了过去。
然而人生岂会就此平坦?新的山丘又在前方等待着他。只是这一回,他的脚步更加坚定了些。
我也见过另外一些人。有个中年人,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突然病倒,医生告诉他,这病需长期调养,急不得的。他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忽然被迫慢下来,心中焦躁可想而知。起初他日日计算着何时能重返职场,后来渐渐学会了与病共处。他在病榻上读了许多书,想通了许多事。病愈后,他换了一种活法,不再那般拼命,却活得更加通透。那座病痛的山丘,竟成了他生命的转折点。
还有个老者,年逾古稀却开始学画。儿女们都劝他安享晚年,何必自讨苦吃。他却说:"正因为老了,才更要学点新东西。"起初他连线条都画不直,颜料也调不准,但他日日练习,从不间断。三年后,他竟在社区办了个小型画展。去看的人不多,但他很是满足。他说:"我不是要当画家,只是想证明,人老了照样能爬过学习的山丘。"
当然,也有人终其一生未能翻越面前的山丘。我认识一个人,他立志要办一所学校,让贫苦孩子也能读书。他四处奔走,筹措资金,眼看就要成功时,一场意外夺去了他的生命。人们都说可惜,说他终究没能实现梦想。但那些受过他帮助的孩子记得他,那些被他感动过的人记得他。他虽未能亲手建成那所学校,却已在人们心中播下了种子。这样的失败,又何尝不是一种超越?
山丘之所以为山丘,就在于它需要人去攀爬。平地上走着固然轻松,却少了那份登高望远的快意。每翻过一座山丘,人的眼界便开阔一分,心胸也宽广一分。那些看似阻碍前行的坎坷,实则正是生命向上的阶梯。
亲人的一句鼓励,朋友的一次援手,爱人的默默支持,甚至是陌生人的一个微笑,都可能成为我们攀爬时的助力。而内心深处的那点执念,那份不甘,那个最初的梦想,更是支撑我们不断向上的力量源泉。即使最终未能登顶,那一路的风景与感悟,也已足够珍贵。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每座山丘有每座山丘的陡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爬法。重要的不是山有多高,路有多险,而在于我们是否敢于迈出脚步,是否能在跌倒后爬起来继续前行。
生无所息,爬坡不止。这或许就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
那些未能翻越的山丘,终将成为我们灵魂的一部分;而那些已经越过的,则会化为我们眼中的光,照亮后来者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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