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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书法的身心双修功能 |孟云飞专栏103
河南文苑
2024-11-12 19:06:06

#孟云飞##孟云飞专栏#

在中国书法史浩瀚的长河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著名的书法家高龄长寿者多若群星。即便是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唐代,欧阳询、柳公权享年都在80岁以上。元代知识分子社会地位并不高,但也出现了很多80岁以上的书法家。到了明清时期,80岁以上的书法家则更多,如董其昌、沈周、文嘉、朱耷、刘墉等,其中文征明享年90岁,梁同书93岁才寿终正寝。现当代书法家中长寿的更是不可胜数,赵朴初、沙孟海、孙墨佛、启功、于安澜等享年都在90岁以上。这些例子并不是偶然,虽然他们长寿的原因有多种因素,但不可否认,练习书法,对身心的健康确实大有裨益。

书法家中为何寿星众多,一直是当代医学家和心理学家所探究的重要课题之一。古人云:“书者,心之迹也。”在社会日益发展的今天,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什么都讲究“速成”,人们有时难免出现浮躁的心态。而练书法正是一种良好的精神调节方法或放松方式,既能锻炼肢体,又能锻炼大脑,且方便、易行,效果好。人们常常把书法作为一种文化和艺术修养,其实它不但是一门技能,更对陶冶一个人的思想情操、修身养性具有重要意义。

一、磨炼意志与强健体魄

古人关于修身养性之道的论述可谓汗牛充栋,而“静”和“忍”则是他们特别强调的。“静”对人的身心是非常有益的,可以克服急躁的心理,古人云:“躁心浮气,浅衷狭量,此八字是进德者之大忌也。去此八字,只用得一字,曰主静。”[1]三国时诸葛亮在其《诫子书》中即有“非静无以成学”“宁静以致远”的名言;而“忍”字讲求耐性、坚持,曾国藩就非常推崇“忍”的功夫,“万事忍为上”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定道理的。而学习书法,既要讲求入静,又要讲究坚持。对书法的学习,基本功训练非常重要。如何掌握正确的书写姿势,如何写出精美、有力的笔画以及怎样临习前贤法书,等等。这些技能的习得都要在心平气和、不躁不急入静的状态下,通过长期不辍的临池才能达到。历代都有很多书法家刻苦学习的励志故事。如:草圣张芝苦练书法,池水尽墨;智永和尚为练书法足不出户,退笔成冢。通过这些故事可知,凡是成就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有坚韧不拔之志。练习书法是一种很好的磨炼意志的途径和方法,所以说学习书法,不但使人注意力集中,养成沉稳、精确、认真的做事习惯,而且还可以养成持之以恒、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性格。

从某种程度上说,书法是线条的艺术、是“力”的艺术,书法家讲究“笔力”,对“力”的追求从未停息过。无论哪一种字体、书体,都是通过充满力量的线条来表现的。书法家通过手中的一管柔毫,尽情地在宣纸上挥洒,但书法家用的不是蛮力,而是刚柔相济、虚实分明、徐疾相间的力,是一种内在的控制力,若从传统武术的视角来看,可谓是一种内力。假如执笔不稳、行笔摇晃,那写出来的字就会孱弱无力,焉能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故此书家须习练内力。通过长期的、正确的练习,便可五指齐力,周身协调。随着笔墨的流淌,书法家将内心的精神、力量倾注于笔端,形成一种冲击力,贯穿在书写的整个过程中。书写者通过这些有节奏的运笔动作,使自身的呼吸和笔画的运行相和谐,很自然地通融全身的血脉,使手、腕、臂、腰等部位的肌肉得到适度的运动,从而使身体的神经系统及心肺等器官得以适度调节,促进血液循环,其功效不亚于体育锻炼。

练习书法是一个四肢协调、手脑并用的过程。练习书法讲究姿势,正确的姿势是写好字的一个基本条件,要想写好字,就要讲正确的姿势,以书写楷书的坐姿为例,要求书写者不但要讲究指法,还要注意身法。执笔不仅要指实、掌虚,而且要掌竖、腕平。在身法上,头宜正、身要直、臂需开、足应安。执笔的姿势以及运笔过程中,要求手、腕、肘须有节奏、和谐地运动。并且这种运动是柔和的、适度的。其实在书写的过程中要达到这样的要求并不容易,清代书法理论家包世臣在《题〈执笔图〉》诗中写道:“全身精力到毫端,定气先将两足安。悟入鹅群行水势,方知五指齐力难。”另外清代书法理论家蒋和《书法正宗》中也有类似的说法:“端坐作书,四肢之力俱到,惟力愈大而运笔愈轻灵”,“作书用全力,笔画如刻,结构如铸”,“下笔点画,波磔、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

气功也是我们的国粹,在姿势上,习书与练气功也有足多相似之处,皆讲求肌肉松弛、心态放松。于书法而言,需要书写者心平气和、精力集中、宠辱皆忘,讲究入静,与参禅有诸多相通之处。清代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中说:“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静坐作楷书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若行草,任意挥洒,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觉灵心焕发。”[2]习练书法和练习气功,二者在原理上更有相通之处。气与力,都是两者所讲求的,源于丹田的气发之于腰间,而动之于四肢,气与力是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于书法来说,其艺术生命的本源就是气,可以说是书者通过笔墨而体现的生命灵光。作书之初,强调要意在笔先,而后以意使气,以气御力,这样,很自然地通融全身气血,使体内各部分机能得到调和,如此便可神融笔畅、翰逸神飞。

书法强调形神兼备,动能塑形,静以凝神,而形为神之体、神是形之本。写字要使全身肌肉保持舒适状态,柔中有刚、刚中有柔,二者兼济。集全身之力达于肩、肘、腕、掌、指以至笔毫之端,同时要求意守笔尖,灵活自如地运用各个部位,调动周身的气和力,使气血畅达、百脉舒通。另外作书时由大脑控制整个节奏变化、书写内容及风格,是脑、眼、手相互协调以及对笔墨纸水驾驭能力的统一,可达到益智健身之效。从形神共养,进而形神一体,达到心身统一,从而延年益寿。古代书家不但有“书家用于养心愈疾,君子乐之”,又有“寿从笔端来”之说。故无怪乎宋代陆游曾发出“一笑玩笔砚,病体为之轻”的慨叹了!

二、调解情绪与陶冶性情

艺术品是通过艺术家的实践而物化了的心理活动,这是艺术的重要特征之一。亦即是说:艺术要通过客观物象把心理活动表现出来。书法是有着很强的个性风格的一门艺术,从这个意义上说,书法的习练和创作可谓是情绪自我调节的过程。

我国的传统中医认为“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人生红尘之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难免产生不良情绪,而一切不良情绪都是健康的大敌,是疾病入侵人体的方便之门。而练习书法可以调节人的心态,使情绪稳定。有学者认为书法之书就是抒、是散,通过书法而抒散胸中块垒,故而很多书法家往往年至耄耋,无疾而终。书法家在习书之时,首先要理解、领会所写的文字内容、意境;其次要聚精会神于写字之中,考虑其笔法、墨法、结构和章法等。这样才能达到气随意生、意从气运、情随意转,使自己的情感意绪与作品内容以及运笔融为一体。此时,书家便会对眼前和身边发生的烦恼之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内心宁静,即达到了心手双畅、书文互美的忘我之境。

运笔用墨、间架结构、章法布局以及落款钤印,书法的整个创作过程都会对人的情绪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创作之前,要意在笔先、精心构思,达到胸有成竹。在运笔过程中,行笔的节奏有慢有快、有轻有重、有张有弛,时而万马奔腾,时而寂静无声,时而如大江东去,时而似晓风残月,使各种情绪得到自由的宣泄,压力得到缓解。在整个创作过程中需精力集中,但心情要放松;虽举全身之力,但切忌蛮横僵硬。若能如此,就可以净化杂念,提升清气,降低浊气,运行真气,祛除邪气,身心便可得以调养。如果人有某种心理性的或病理性的疾病,并因这些疾病使自己情绪紊乱或生理失调,则练习书法有使不稳的情绪和失调的机制渐趋和谐之功能。此诚如东汉大文学家、书法家蔡邕所言,落笔前“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口不出言,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

书法讲求调息、呼吸、练气,故作书者必须静心养气,运笔之前应调节情绪,抒发心怀,排除杂念,以便能集中精力进行书写。宋代姜夔在《续书谱》中论用笔时云:“用笔不能太肥,肥则形泄,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不欲上大下小,不欲左高右低,不欲前多后少。”[4]这段话强调的是用笔要讲究不偏不倚的中和之美,书写时,自大狂妄者也许会望峰息心,谨小慎微者可能会变得开朗大方,粗心马虎者将会变得细致耐心。书写者有可能通过书法的感情转变为对自身品质的反躬自省。从这一角度来看,书法与“心无异缘、意绝妄想、六窗寂静、端坐默究”的佛家禅定功夫并无二致,又与讲究调息、凝神入静、以意导气,通过养气来调动人体内的本能力量的气功如出一辙。如按照周星莲所说的写字“又先须端坐正心,则气自和,血脉自贯,臂自活,腕自灵,指自凝,笔自端。是臂也、腕也、掌也、指也、笔也,皆运用在一心,不知所使,而无不一一效命者也”[5]。按这种方法去做,“自然之气机”便流行体内,精神与生理机制谐调,真进入这般境界,又何异于当代流行的“心理疗法”。

陈绎曾在《翰林要诀》中曰:“喜则气和而字舒,乐则气平而字丽。”其意是当书法家欣喜若狂之时,书法能使人精力集中、凝神静气;狂躁暴怒之时,能使人心平气和、冷静思考;忧愁悲愤之时,能使人豁然开朗、散胸中块垒;思虑过度之时,能使人转移目标、调节情感;惊愕恐惧之时,能使人神态安稳,宁神定志。习练书法对人情绪的调节效果因为字体、书体的不同而有所差别。如楷书是一种笔法严谨、结构紧密、端庄工整的书体,书写时要在安静的环境下沉着稳重,一点一画都要一丝不苟,要求书写者不仅不能心浮气躁,更要注意情绪上入静、全神贯注;隶书是一种结体从容、风格多变、形象丰富的书体,习练隶书对于调节烦躁焦虑、乖戾偏执的情绪会有一定的帮助;篆书讲求对称、端庄安稳,行笔相对舒缓,可使人不急不燥、神清气爽;行书这种书体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书写起来轻松自如,抒发性灵是其强项,可以调节人的抑郁情绪;草书体态纵逸,笔势连绵,大开大合,风驰电掣,一气呵成,写草书可使人心旌摇荡、情绪激昂,尤其适合于那些精神压抑、感情郁结者练习。不同的书体对书写者情绪的调节,会使人处于一种良好的心理状态。

苏联著名的科学家巴甫洛夫曾说:“紧张是颗定时炸弹。”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生活节奏异常加快,常常使人处于紧张状态之中,而这种状态就会破坏人内在系统的动态平衡,影响人的心、脑,甚至危及生命。长期紧张不利于身心健康,而闲散又何尝不是腐蚀生命的毒剂。特别是老年人,在目前的社会制度下,老有所养,在物质生活方面有所依靠,又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若终日无所适从,这同样不利于身心健康。一个人光动不静不行,光静不动更不行。而练习书法是动静结合的运动,一张一弛是健康的必要条件。所以练习书法一方面能使人从紧张中轻松起来,另一方面又使人能从闲散中充实起来,从而起到调节生活节奏以及内在系统平衡的作用。

三、结语

学习书法不仅能陶冶情操,更能增加涵养。书法不但是一门艺术,它本身还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与文学、音乐、绘画、舞蹈、建筑乃至哲学和美学等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艺事若要大成,必须博涉与之相关的姊妹艺术,在潜移默化中形成自己的审美情趣,使心灵得以净化。汉文化源远流长,书法是以汉字为载体的,是汉字的书写艺术。有关汉字的起源有诸多传说,汉代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云:“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史官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6]汉字多变的形态反映了造字者对事物的艺术构思和精神情感的寄托,汉字的各种字体以及丰富的书体虽然风格各异,但在形态上都可以说是自然美的节奏化、韵律化。这就如同《淮南子》中所说的“佳人不同体,美人不同面,而皆悦于目”,皆能够让人得到美的享受。“言为心声,书为心画”,练习书法能陶冶人的情操,使习书者的思想达到更高尚的境界,养成豁达开朗、通情达理的性格,时时保持一种良好的心境。

书法对习书者心志的薰陶、培养,可谓是人体一种特殊的身心运动。当你品味那些形神兼备、韵味无穷的书法精品时,会有诸多美妙的感觉。当你欣赏扁方舒阔而又静穆质朴的赵体时,仿佛置身于美丽的公园里、徘徊在漫长而幽静的湖堤上;当你欣赏到清丽豁达而又祥和散淡的柳体时,仿佛在悠长的时光里与诵经堂上清矍的佛教徒一起轻声曼语诵经,尘世的一切烦闷尽消于九霄云外。通过内心的体悟,使自己浮躁的心态渐趋平和,此外,学习书法还应该多临摹、欣赏前贤的经典作品,使自己的艺术水平在不断陶冶中得以提升。清代学者毛庆臻曾说:“古人作书无论行、楷、草、隶……故能章法浑成、神明贯注,令观者兴会飙举、精力陡健,不待搦管而思结构之密,昔贤所以有‘特健药’之喻也。”自唐宋以来,有些文人用“特健药”来赞赏书法中的精品,以示其对人的健康作用胜过名贵药物。这其实也是优秀书法作品的艺术魅力对人心理的一种有益调节。南宋大诗人陆放翁用亲身实践印证了这种观点,他在看到人称“梅妻鹤子”的林逋的书法作品时说:“君复书法高胜绝人,予每见之,方病不药而愈,方饥不食而饱。”其意是说,欣赏一幅书法作品,能够使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有利于身心健康。看来,把书法精品比为“特健药”实不为过。

书法是一门高雅的艺术,练习书法,不但使身体得到锻炼,而且使中枢神经经常有美的信息储存于脑际,将力量送到笔端,倾注于纸上,心灵也得到净化,甚至可以达到忘我的境界,心情和思想都融入文字的意境美中,从而进入既轻松又安适的状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了世间的烦恼和贪欲,从而得到美的享受,性情得到陶冶。由此可见,书法作品及书法活动可以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既可自娱,又可娱人;既能修身,又能修心!

(原文载于《艺术广角》2020 年第2期,注释从略,详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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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云飞:文学博士、教授,供职于国务院参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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