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孩提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豫东乡村是没有自来水的，一个近乎300多口人家的村庄，平素的日子，就靠着村子里的两眼土井维系着生计。
自然，两眼井便成了庄户人所赖以生存的“生命泉”。
两眼井，是以村中东西走向的长方形池塘为界而分布在南北两处的。
听村中尊老讲述，两眼水井的选位是大有讲究的，南北两眼依池塘而掘，犹如二龙戏珠盘踞村中，不仅“护佑”着庄户人平安寿昌，且还蕴藏有井下水源取之不竭的寓意深广。
每次回到离别已久的家乡，我便会久久站立在曾经滋养过全村庄户人现已经干個的水井旁，遥想起那个年代的“不寻常”……
这不，启明星已渐渐隐没，东方瑰丽的朝霞遮掩了半个天幕，屋顶上飘浮的缕缕炊烟正扶摇直上，弥漫空气中轻纱似的薄雾绕身炫动……听得见扁担和着水桶的叮铛声，已有人向水井边走去了。
顷刻，塘南有声，塘北有响。让老牛上套的吆喝声，和着再熟悉不过的、划破村庄上空清脆的鞭响；不多时，东西南北邻里的大人们喊嚷着孩童起床的催促声;从邻家庭院飞窜出来的几只高兀的公鸡、器宇轩昂地鸣叫着行走在村中大街上的晨鸣；笨拙的母鸡引领着一群小鸡在地上胡乱的啄着食、时不时还会有“咯咯咯”的伴唱；栖息在枝头上被嘈醒的喜鹊、屋檐下筑窝群燕的叽喳声；混合着妇女们三俩结伴到水井旁洗衣、淘菜的说笑自然汇聚成一曲玄妙的晨曲，给这个”寂静”的乡村平添了一份祥和。
乡亲们把欢乐洒满了井台，小村也被这欢声笑语激荡着。
大人们把一桶桶水挑回家，犹如把一个个踏实的日子从井台上挑回。
妇女们开始张罗着一日的三餐，贴饼子，煮红薯、熬稀饭，蒸野菜，手擀面，还有那一望无际的红薯叶，照样，能让乡亲们煮制出一锅又一锅的“佳肴”来，让人口馋、让人心动。
那年月，老家乡村贫穷的生活里也有悠然自在、舒心和欢畅，就因为村外有耕田，村里有水井，乡亲们一代又一代在这里劳动、繁衍、生息。厮守着村庄和水井、厮守着贫穷和抗争。
就一代又一代的乡邻们依附着温暖但和睦的家境、苦中作乐，直至终结生命。
二
记得村上的两眼水井均呈圆形，红石砌成的井台高于井口地面尺半有余，青砖砌的井壁四周也都长满有青苔之类的附属物，犹如老年人额头上的皱纹，充满着沧桑和坚强。
近邻水井的旁边各有一片浓密的柳树林。春天，这里迎来一片翠绿；夏日，乡邻们尤喜这地儿那一片阴凉；秋天，迎来的一准是那满地的绒黄；冬天，它们却傲然挺立在井旁默默为众乡邻而守望。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流过了几多时光、见证了众乡亲几多喜悦和忧伤。村中的老井，就这么，一直陪伴着村中的老老少少，送走了几多夏春冬秋。
清晨、中午和晚上，这两地儿必定是最热闹的地方。
早晨的阳光把井旁忙碌的奶奶、大婶，大嫂的脸庞照的通红发亮，嬉笑声引来了一大群充满稚气的孩童，尽情玩耍口渴了孩子，抓起葫芦水瓢从水桶里舀上一瓢几个人争抢着喝，那个清凉甘冽足让人甜到心房。
炎炎夏日的中午，水井就会给乡亲送来阴凉。从田里归来满身汗水的男壮，瞧见有人提水上来，就会毫不客气地蹲下身来，双手扣起水桶一阵猛灌，那真叫一个气爽。
晚饭后的井旁，更是庄户人纳凉和聊天的福地。手持芭蕉扇的老者、嬉闹老者的孩童、接着月光纳着鞋底的大娘、在精心打理着心爱青丝的姑娘们、学童们也嚷嚷在重复朗诵着白天课堂上的诗章……
一口水井，养育一方人。有了水，村里的乡亲才可过得滋润，过得安康。
幽深的井底，犹如一面镜子，白天映照过上空的彩云，夜里默数过银河里的星星，多年来，它和这一片老林依偎在一起，用它那穿透时空的彗眼，时刻注视着村庄的古来今往；用它清冽的甘泉和一栖的荫蔽也给村庄的泥墙草盖、梨果飘香、时令蔬菜、土路荒坡平添了几多惬意和豪壮。
多年后，才使我这背井离乡的游子，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了更深层次的诠释和景仰。
伴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经济的日益腾飞，乡村的生活结构也在不断的发生着变化，生活节奏也在逐步加快。眼下的乡村也都用上了自来水，乡村的老井似乎完成了应有的使命，如今，水井和树林己不再有过往时日的繁荣和欢畅。昔日井台旁挑着水桶的景象和着井台边上人们的笑声，早已被岁月的风雨吹得没有了任何迹像。
但，我思忖着，老井和渐成的老树林，见证并滋润着的乡邻们的今日之新象，终不会因此孤单而心伤。
离开故乡已多年，记忆中的水井和树林依然在梦里萦绕着不曾遗忘。之于我，它不仅仅是浇灌、润泽一方浓郁乡土文化的使者，而更是时时刻刻在滋养着我干涸并愚钝思维的乡魂。
家乡的老井，似乎已从现代化的村庄走失，从人们的亘古思维里淡出，渐影渐失在曾经欢腾的家园中。
猛然间，似乎让我从此再也找不到那一汪有根的家乡水源了……
我， 在想，没有了水井的家园，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是不是缺少了应有的灵气？而那两口水井是不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会淡出乡邻们的记忆？
（本文首发2016《散文百家》后，又被多家文学网站转发，山西广播电视台，天津人民广播电台均在其《文学天地》《空中文苑》栏目中播发，后被编入作家出版礼《中国当代散文精选》2020年卷一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