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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建平:露天电影(外一篇)
奔流文学
2024-09-09 17:58:24

日前,同事老张从网上收购了一架老式放映机,像是觅得了一件宝贝,一个人在屋里独自陶醉不已,架着机子对着白墙放老片子,放了一部又一部,快活得像个孩子。这让喜欢怀旧的我触景生情,仿佛回到了过去岁月,兴高采烈地看露天电影的一幕幕场景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那个清苦年代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看一部样板戏,放一场露天电影,能让大人小孩高兴好几天。只要一听说公社放映队要下乡来放电影,孩子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消息如同一阵东南风一样迅速传遍三村四巷。


日薄西山,余晖映照江南水乡的古老村庄,把粉墙黛瓦的房舍、灵秀的小桥流水、青翠的树木染成一片金红。放电影的地方就在村西的庙场上,心急的孩子们等不及天黑,迫不及待地从家里搬出长凳方凳矮凳马扎,争先恐后去占据场地的最佳位置。我不等吃晚饭,扛了一条长凳来到庙场,选取一个合适点位,笃定地坐在那里等待。


夕阳下,放映队的同志欢快地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地来到了村里,上衣左侧插钢笔的口袋上沿别着一枚“为人民服务”的条形徽章。他先在庙场的一角竖起两根高大粗壮的竹竿,两竿间用绳子把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吊起来,又问庙旁的人家借来一张八仙桌,置于距离幕布正面适当的位置,把放映器材放在桌上,牵好电线,开始做一些准备工作。一群孩子好奇心十足,忍不住凑过去围成一圈,伸长脖子,出神地看他从一只外观非常高级的黑色长方形手提箱里取出一架放映机,再从草绿色圆形铁盒里取出胶片盘,动作麻利地装胶片,熟练地调试放映机。孩子们觉得放电影具有变戏法一样深不可测的魔力,纷纷向他投去崇拜的眼神。


夜暮降临,天色变暗。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把空间有限的庙场挤得水泄不通,有嬉笑打闹的学生娃,怀抱婴儿的年轻妇女,骑在父亲肩头的孩童,手柱拐杖步履蹒跚的老人,还有搞对象窃窃私语的青年男女。大姐也来了,她怕我肚子饿,带来了一碗粥,我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吃完了。“慢一点儿好了,又没人与你抢。”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姐笑我吃相难看,又掏出香瓜子塞到我手里。大姐深解我意,为了让我十分享受地看电影,特意在土灶上炒了刚收获晒干的向日葵。我嗑着咸香的瓜子,等待电影的开始,心中无比快意。


放映开始前,一束圆锥体的强光投射到幕布,放映机转盘“滋啦滋啦”开始转动,孩子们在光影里高举双手拼命挥舞,幕布上同时出现一双双舞动的手影,他们高声欢呼,仿佛自己也成了片子里的角色。这时,扩音器里传出欢畅明快的背景音乐和热情洋溢的旁白解说,有说有笑的庙场顿时安静下来。


期待已久的故事片开始放映,“好人”“坏人”纷纷粉墨登场。随着剧情变化,大家的心情也跌宕起伏,喜怒哀乐不断切换。看到冀中平原军民巧妙利用地道勇挫日寇大获全胜时,心情大快,酣畅淋漓。看到微山湖畔刘洪等游击队员飞身扒火车智斗日本鬼子的场景,就深深折服于他们的机智勇敢,当游击队员在湖边高唱《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便极其钦羡他们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当看到江姐等地下党人戴着手铐脚镣迈向刑场,表现出大义凌然视死如归的神情时,心中无比敬仰其对理想信念的忠贞坚定。当看到面目狰狞的胡汉山带领还乡团欺压红军家属时,恨不得亲自加入赤卫队前去宰了那个狗娘养的恶霸。那时看电影,就像黑白胶片只有两种颜色,大人小孩只知道分好人与坏人,对英雄人物像春天一样温暖、无比爱戴,对阶级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充满仇恨。


那些年,公社放映队下乡常放的电影既有《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等故事片,也有《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样板戏。大家对电影里的正面角色、反面角色如数家珍,那些脍炙人口的经典台词耳熟能详,张口就来,样板戏里的著名唱段,老老少少都能哼唱上几句。


一部电影,孩子们、大人们看多少遍都不厌其烦,津津乐道。听说隔壁大队再放映,人们仍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热情。最积极的要数孩子,一群小学生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像小松鼠一样蹦蹦跳跳,打打闹闹,欢快地跳跃在渠道上、田埂上,跨过石板小桥,沿着村庄边的小路,一路小跑奔向孙埂大队的野场看电影。


大人们匆忙吃过晚饭,或者干脆带些干粮,搭伴前往。在路上,他们边吃边聊:“上次在孙埂大队放映时,电影都放了一多半了,就是胖翻译官在西瓜摊很嚣张,想白吃西瓜,八路军侦察员罗金保使了个眼色,张嘎子迅速操起西瓜往狗翻译头上砸了过去。”另一个则说:“上次老婆刚生完孩子,必须在家陪着,没看成。这次可以从头看完整的了。”


我们这群孩子身材疏小,视线常被大人挡住,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寻找合适空档观赏,虽没有椅子可座,但兴味盎然,乐在其中。一场电影结束,我们还沉浸在兴奋中,意犹未尽,边走边评论片中的精彩情节。绰号叫螳螂的伯明同学自告奋勇在前面探路,他极力模仿地下党员的样子,一会儿弯腰前行,一会儿停下四周张望,有人冒出一句“他倒蛮像叛徒王连举”,引得大家笑声迭起。路过寂静阴森的坟边,大家心里不免有点儿紧张,但人多势众,互相壮胆,更想到电影里英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气概,怂人也挺起了胸膛。夜色中,眺望远近村庄,横卧如牛,农家窗户泛出微黄灯光,恰似古老的童话,又如美妙的乐曲,动人心弦。


露天电影伴随我成长,让我认识了高传宝、赵虎、刘洪、李向阳、罗金保、杨子荣、李玉和、郭建光、严伟才等英雄人物,他们成为我幼小心灵中的一座座丰碑。在那个物质条件较为贫乏的年代,能从老电影中获得无穷的精神享受,不仅对我,而且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很快乐、很有意义的事。


今夜见到老张依然笑眯眯地陶醉在老故事片的情节中,那样的兴致勃勃、回味无穷,勾起我童年看露天电影的诸多回忆,那种久违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像深沉悠扬的小夜曲一样萦绕在耳边。


水车转啊转


在上世纪抽水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水乡农田灌溉大多延承水车引水的传统做法。水车亦称龙骨车,多为木制,车托和刮水片多采用杉木或杨木,车托长约五六米、宽约一尺、高约十公分,用于载水。刮水片用来刮水传送,一般用铁丝或麻绳串在一起,每片间隔十来公分,附于车托的凹槽及底部,形成一个循环,类似装卸设备上的传送带。车轴多采用椐木或水曲柳,上嵌许多脚蹬子,用于人力脚踏,起到卷扬牵引刮水片的作用。车轴长约两米,直径约十五公分,中间略鼓,挂扣在木架上,一端装有卷扬的木齿,与车托上的刮水装置相衔接,农人手扶木架横梁,双脚交替使力蹬踏木蹬子,车轴便飞快地转动,卷扬着刮水片将河水源源不断地传送到水田里去。听老人说,高明的木工在制作时特别讲究车轴、刮水片及车托三者之间的衔接,做到所谓不紧不松恰到好处。一台好水车踏起来不但轻松,而且卷水多。架车时用木桩固定好,车体摆放角度合适,车轴挂扣木架的凹槽多沥些菜籽油作润滑用,防止过度磨损。用后吹干,破损了及时修缮,年年上次桐油,可以用上好几代人。


那是湛蓝湛蓝的艳阳天,当河岸边的栀子花飘起一阵阵花香,当鱼塘清雅高洁的水莲花竞相绽放,正是农家人三三两两赶往河堤踏水车的时节。蓝天朗日下的农人头戴凉帽,手扶横木,脚踏水车,带着对丰收的期待,节奏铿锵地踏出一串串欢快的音符。一望无尽的稻田,风过处绿浪翻滚。陆家浜畔的庙前小学青瓦粉墙,十分古朴。小学旁的石拱陆家桥正对着平门的北寺塔,桥身在清澈的河里投下静止的倒影。几只红蜻蜓轻盈地点过水面,飞舞的姿态很是优美。河岸上有一条黄狗碎步小跑,时而在岸边的花草间东嗅西嗅,时而警觉地竖起双耳。若有鸟雀在近处觅食,黄狗就不经意地做出几个象征性的捕扑动作,鸟雀便轰然飞离。


陆家浜长长的河堤上,拉纤的船只由远而近,这时,从纤夫们打斜的身影里每每扬起悠扬嘹亮的船歌,仿佛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歌声,那样的阳刚十足,余韵无穷。踏车人半开玩笑地模仿纤夫的船歌,拐弯起伏的调子学得有些走样,惹得笑声四起。约莫个把时辰,他们就下来席地歇息,取下凉帽扇扇风,随手甩一把额头的汗,伸个懒腰,看看野景,点支烟,讲讲《山海经》。


总是在差不多的时候,老人或小孩拎着竹篮从村里走出来,穿过田埂,来到河沿,把粥饭小菜端给自家人。若是粥,碗面上有一两根萝卜干;若是饭,通常有些菜和荤腥在上面堆得像座小山。踏车人吃完了,喝完了,就撸撸嘴,满足地打个响嗝,重新轻快地踏起水车。踏车人和水车融为一体,车轴声和刮水声奏响起一支自然的乐曲,响彻在空旷的绿野。


有一条不宽不狭的小河不晓得流淌了多少年了,小河的北面有个叫庙前村的小村,村后面是一片农田。属于这个村子的农田有一百多亩,人均约一亩地。虽说农田不算多,但农民一年到头有事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夫唱妇随,子孙绕膝,其乐融融,日子太平。村里有头公牛,块头大,力把好,村里人都亲切地称之老牯牛。春耕,夏种,秋收,冬藏,老牯牛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与农民朝夕相伴。


印象最深的是夏天,村西河对岸的水车棚里几乎天天可以见到老牯牛牵拉转盘的身影:双眼蒙布,绕了一圈又一圈,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清澈的河水随着清亮的卷扬声传送到水田里,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田边的草丛里有一种叫牛虻的昆虫,灰黑色,翅膀透明,样子像苍蝇,但比苍蝇大好几倍,雄的吸食植物的汁液,雌的专吸牲畜的血。老牯牛拉水车的时候,牛虻像强盗一样三三两两飞过来,毫不客气地将尖尖的嘴巴刺入皮肤以一饱口福。老牯牛痛痒难熬时会快速抖动皮肤,但一般不起作用,它对付牛虻的唯一武器是尾巴,噼里啪啦猛力抽打,只要抽住,牛虻便溅出一包血,当场滚落毙命。村里有的小孩喜欢钓鱼,除了掘蚯蚓做鱼饵外,常到水车棚里帮老牯牛拍牛虻,据说窜条鱼爱吃牛虻和苍蝇。老牯牛休息时通常吃一竹筐青草或一捧稻草,吃完后下到河浜里舒舒服服地洗个澡,鼻孔呲呲地喷出水花,身边的河水被搅成一圈圈旋转的浑水,引来成群的窜条鱼削尖了脑袋争先恐后搜觅食物,性急的鱼儿甚至飞出水面吞食那些对老牯牛恋恋不舍的蝇虫。


水车、车棚和周遭的田野景物显得恬静,时有一缕凉风掠过。从田间回村的农民路过车棚,就坐到车盘上悠闲地乘凉,从草帽里顺手拿出一个刚采摘的香瓜,手掰两爿,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水车是记忆里的一道风景,是诗,是散文,是牧歌,是水墨画。每当我回忆起与水车相关的故事,就有一种无名的感动,像音乐一样,回荡在我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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