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光芒万丈”

张亚凌

“嘘——，‘聪明’来了，快！”

“上来了上来了，是‘绝顶’，进入战备状态！”

“下一节是‘光芒万丈’的课。”

“聪明”“绝顶”“光芒万丈”，是40年前的我们送给数学王老师的雅称。王老师教我们时头上寸发不长，阳光下闪闪发亮。

身为数学科代表的我，人前背后，都是恭恭敬敬喊他“王老师”，因为——

因为我不是凭着数学好而成为数学科代表，恰恰是数学一塌糊涂语文又是全年级最好的，班主任为了拉我一把，想着让我天天接触数学老师，耳濡目染，兴许能快速提升我的数学成绩。

第一次数学测验，仨科代表，俩满分，我啃了半天手指头，啃出了56分，全班倒数第12名。

“好，你是来检测我的教学效果的！科代表考不好是老师的耻辱，看来是我得努力了。”王老师拍了拍我的后背，“腰杆挺起来，只是一次检验没考好，又不是做了啥丧尽天良的事。学习也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没有哪个人跑到这个世界上就只是为了学习。”王老师的话让压在我心头的巨石不翼而飞。“我不嫌弃你，你也不要嫌弃数学，好好学。”

给王老师做了一年的科代表，我的数学依然兵荒马乱，哀鸿遍野，可我却觉得自己收获了粮谷满仓！

我被人笑话“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数学科代表数学不及格时，羞愧难当，决定找王老师“引咎辞职”。

王老师说，你傻啊，你堵不了别人的嘴，人家咋说是人家的自由，听不听，听啥，才是你的自由。难听话、坏话，干嘛要听？你的耳朵你做主。

王老师的话在我心里扎了根。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的耳朵一直没有丧失筛选功能，那些流言蜚语就近不了我的身，而我听进的，都是可以强壮筋骨的金玉良言。

一次交作业时，王老师叫住了我，从抽屉里取出《爱的教育》递给我。

“你是我的科代表，把你的数学没办法，总得从别的方面帮帮你，要不就对不起你天天风里雨里帮我抱作业的辛苦了。”

王老师的话我一直记得。

一个老师的负疚，一个老师总得给孩子带来一点改变的美好。在他无奈于我的数学后，又想到为我的语文锦上添花，或者，为我的人生导航。若干年后，成为语文老师的我带着我的孩子们对《爱的教育》做了整本书阅读，比现在的所谓的“整本书阅读”教学早了20多年。谁能想到，这一招是数学老师发酵出的大美好。

还记得我的作文在《语文报》上发表时，王老师高兴得像个孩子，他对我说：“我太骄傲了，你是语文学的最好的数学科代表！对数学不要心太重，只要你总在进步，只要你越来越好，就很了不起了。人生过得好不好，不是一门数学就能解决的。”

我能听懂他的意思：你要坚强，有些人可能注定学不好一门学科或一种技艺。事实是，直到我考上大学，倾全力学习的数学也没及格过。

王老师教会了我努力，又教会了我理性地看待自己，认识自己。哪怕每一根铁杵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磨成最美的绣花针，我可能也学不好数学。

当有同学公然笑我“榆木疙瘩还当数学科代表”时，王老师恰好在场。

“榆木疙瘩咋了？榆木疙瘩才是最结实的！比桐木杨木结实多了。我的科代表必须具有‘榆木精神’，结实到不怕风吹日晒雨淋，更不怕你们说三道四！”

而后王老师又说了一段话，大致是，我是唯一在报纸上发表作文的数学科代表，每个人都有自己发光的地方，不能嘲笑别人的短处，在嘲笑别人短处时会被别人的长处狠狠打脸的。

一个老师，能在全班同学面前维护自己的学生，哪怕别人说的句句在理，也会为她找到一个出口，带来一点光亮，着实让我感动。

还有一次在办公室，王老师对我说：“你数学上的努力与认真，我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有些人一到数学课就掉进了胶锅里，一到语文课就清清爽爽。做好你能做好的，就行了。”

我知道，王老师觉得我需要安慰，怕我绝望，而不是对我的失望。

王老师应该是一直都知道同学们给他取的绰号。因为有一次，他看着我们班的成绩单，说我都聪明绝顶了，都光芒万丈了，咋还有教不好的学生？

“您讲得太深了，一个题讲四五种解法，人家老师讲一个，弄懂就行了。”

也不知那一刻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说出了心里话。可不，一种简单的解法我一时半会都搞不懂，再听其它解法就等于对我的狂轰乱炸。

“可数学那么迷人，不忍心蜻蜓点水呀。”那一刻的王老师宛如深情的诗人。

多年后，学校里出现了“快班”时，我竟又想起了王老师。而当我成为一名老师时，也常常想起分析数学题时的王老师：眼里有光，声音里迸溅着按捺不住的欢喜。

每每想到王老师，就想到“投入”“专注”“热爱”“诗意”等等美好的词儿，将看似一日复一日简单又枯燥的工作，干得怡然自乐，也是一种大智慧吧。

初中三年，在我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居然是数学王老师，对于数学一直很糟糕的我来说，不能不算件奇葩事。

我们学的知识，很多年后有绝大一部分都会被遗忘，而触动我们思想的，才会长存于心。就像，幸运如我，遇见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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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愉悦微写作”分享者：张亚凌，中学语文特级教师，主编作文图书60余部，在全国各地做写作培训100余场。笔名江小鱼，《读者》等签约作家、专栏作家，渭南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100余篇文章进入中、高考试卷及各种考卷，出版散文集13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