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河岸边村东头的那片地,如今围了个亮堂堂的院子,红砖墙,门楣上挂着块牌子,写着“秸秆回收加工中心”。村里人不常念那复杂的名字,只消看见里面晃悠着的、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就知道,这是曹娘娘的“地盘”。
曹娘娘本名叫曹丽丽,嫁来村里几十年,从扎着俩麻花辫的漂亮利落女孩儿,熬成了说话带着分量的“曹娘娘”。这称呼,是村里人给的,透着一股敬重。数年前,她做了件让全村人都瞪圆眼睛的事——把自家攒了半辈子的钱,又东拼西凑了些,硬是在那片扔满秸秆、夏天招蚊子、冬天落雪的荒地上,建起了秸秆回收基地。
“曹娘娘啊,你这是图啥?秸秆堆成山,烧又不让烧,放着占地方,谁要啊?”姜大爷吧嗒着烟,蹲在她家门槛直摇头。那会儿,村里每年秋收后,田埂上、沟渠边,到处是金灿灿却又碍事的秸秆。有人偷偷烧,浓烟呛得人咳嗽,还得提防着护林员;有人懒得运,就任其腐烂,招虫又污染水。
曹娘娘擦着手上的油,腰板挺得笔直:“姜大爷,咋没人要?碎了能当饲料,压块能当燃料,磨成粉还能种蘑菇呢。这东西,搁对了地方,就是宝!”她眼神亮闪闪的,像盯着啥宝贝,“再说了,咱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地里活儿谁干?秸秆处理好了,来年种地也省心不是?”
基地建起来不容易。买粉碎机、压块机,跑厂家学技术,跟周边村子谈回收。最让她上心的,是雇人。招工启事一贴出去,来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人嘀咕:“曹娘娘,这活儿累,咱老头子老太太能干啥?别到时候钱没挣着,再累出个好歹。”
曹娘娘拍着大腿笑:“咋不能干?我这基地,就缺你们这样常年在家的‘老人’!”她把老人们都叫到院子里,指着规划好的区域说:“看,这边是分拣区,把秸秆里的杂物挑出来,活儿不重,就是得细心,你们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这事儿最在行;那边是打包区,机器压块,你们搭把手递递料,看着机器运转,不用使蛮劲;还有门口的看守和台账记录,更是需要你们这些稳重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咱活儿分两班,上午干半晌,下午干半晌,不耽误回家做饭接孙子。工钱按天算,月底就发。咱不图你们干多少重活,就图个大家聚在一起,有事做,有钱挣,心里踏实。”
第一个报名的是刘奶奶。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她一人在家带孙子,手头紧巴。起初她怕干不好,曹娘娘手把手教她认秸秆种类,教她用简单的电子秤。李奶奶干得仔细,分拣出来的秸秆干干净净,曹娘娘总夸她:“刘婶这眼劲儿,比年轻人都强!”拿到第一笔工钱时,刘奶奶攥着钱,手都抖了,逢人就说:“曹娘娘心善,让咱这老婆子也能挣养老钱了。”
姜大爷后来也来了。他儿子做生意赔了,家里正愁钱。曹娘娘安排他在打包区,看着机器,偶尔搭把手。姜大爷干了几天,发现这活儿确实不累,还能跟老伙计们唠嗑。他那烟也少抽了,说:“在这儿闻着秸秆的草木香,比烟味舒服。”有次,他儿子路过基地,看见老姜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在院子里指挥着卸秸秆,腰杆挺得笔直,像个大将军,一脸微笑。
基地慢慢热闹起来。每天清晨,老人们背着兜,三三两两地走进院子,互相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分拣区的大妈们一边挑拣秸秆,一边唠着家长里短;打包区的大爷们研究着机器运转,时不时跟曹娘娘请教两句;门口的老邹叔戴着老花镜,认真地记着进出的秸秆数量,本子写得工工整整。
曹娘娘每天都在基地里转,看看这个,问问那个。谁家老人身体不舒服了,她准会提前安排好替班;谁家有急事需要用钱,她二话不说先支上。有一回,刘奶奶的孙女考上了学,学费还差一截,曹娘娘知道后,不仅提前结了工钱,还塞给了她一个红包:“孩子上学是大事,拿着,别耽误了。”
这几年,基地越做越大,不仅收本村的秸秆,还辐射了周边好几个村子。秸秆被加工成饲料卖给养殖场,做成生物质燃料卖给周边企业,甚至还跟一家蘑菇种植基地签了合作协议。村里的环境好了,再也看不见漫天的秸秆焚烧浓烟,荒草地变成了聚宝盆。
更让曹娘娘欣慰的是那些老人的变化。他们不再是守在村口盼着儿女电话的孤独身影,脸上有了笑容,腰杆挺得更直了。刘奶奶用挣的钱给孙子买了新书包,姜大爷攒了些钱帮儿子渡过了难关,老邹叔甚至用工钱给老伴买了新空调。他们在基地里找到了价值,也找到了伴儿。
傍晚时分,夕阳把基地的红砖墙染成暖金色。老人们收拾好工具,互相道别,背着一天的收获和满足往家走。曹娘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带着笑。有人问她:“曹娘娘,你这基地挣了钱,咋不雇年轻力壮的?”
曹娘娘望着远处连绵的田,摆摆手:“他们有他们的去处!咱这地方,就适合这些‘老伙计’。你看他们,干着活儿,说着话,心里敞亮,比啥都强。这秸秆能变废为宝,咱村里的老人,也是宝呢!”
风吹过院子,卷起一股淡淡的草木香,那是土地的味道,也是日子越来越有奔头的味道。曹娘娘的“夕阳红”秸秆中心,就像村口那棵老树,稳稳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为村里的老人们,撑起了一片温暖的天。(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