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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塘读书会||《一食一味》,款待生活倦旅
方塘书社
2025-06-10 16:3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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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程雅涵(方塘书社阅读志愿者)

1993年深秋的北京,一位白发老者俯身于十平方米的狭小客厅,笔走龙蛇写下“梦故乡”三个大字。墨迹酣畅淋漓,仿佛笔下那些氤氲着热气的食物正透过纸背蒸腾而出。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中国文坛独树一帜的“士大夫”,贾平凹用“一文狐,修炼成老精”来形容他。
在近一个世纪的生命跋涉中,他历经战火硝烟、政治风波与时代更迭,始终以温润的笔锋,将中国的饮食烟火淬炼成永恒的诗篇。
朱熹在瀛山方塘畔顿悟:“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汪老的“活水”,便是那灶台上不熄的暖焰,锅铲间跃动的生趣。图片

【一】

1920年出生于高邮旧式地主家庭的汪曾祺,自幼浸润江南水乡的温软气息。故乡的咸鸭蛋“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的鲜活记忆,成为他味觉美学的原初烙印。

十九岁负笈西南联大,昆明七载烽火岁月里,他尝遍滇味:汽锅鸡的“鲜”、过桥米线的“烫”、火腿的“辅”等等,在乱世中沉淀为生存的智慧与生命的韧性。

1958年,被划为“右派”的他下放至张家口农业科学研究所。当组织安排这位西南联大中文系才子去画马铃薯图谱时,他欣然应允:“全国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种马铃薯的人,大概不多!”。

在这段艰难的岁月里,汪曾祺将困苦嚼出诗意,直到1980年,花甲之年的他以《受戒》《大淖记事》等故乡系列小说震撼文坛。

世人惊叹其“大器晚成”,却不知这“器”是由数十年人生淬火所铸。他的散文集《一食一味》也是淬火的结晶之一。

在日常饮食中发现永恒,于人间烟火里照见生命。汪曾祺的文字,如梁文道所言,恰似“一碗白粥,熬得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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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翻开《一食一味》,生活本真的热气扑面而来。

苏州人食塘鳢鱼(虎头鲨)的执着是对极致鲜美的追求;云南过桥米线的传说折射出对食物本味的虔敬;而山西家中酸菜缸的多寡竟成了衡量家底厚薄的标准。

这些看似闲笔的食事记录,实则代表了不同地域的味觉文化。

汪老曾笑言:“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在他笔下,食物是封存时光的琥珀。

故乡高邮的端午鸭蛋是风味,更是孩童用彩线编织“鸭蛋络子”的童趣记忆。昆明鸡枞“入口无渣甚滑,且有一股清香”,破酥包子需配浓茶方能化解油腻的讲究,皆是烽火岁月里的文人风骨。

最动人的莫过于他对古诗句“采葵持作羹”的考据——当得知“葵”即今之冬苋菜,且从古时主菜沦落为明代《本草纲目》中的杂草时,他感慨:“蔬菜的命运,也和世间一切事物一样,有其兴盛和衰微”。一株野菜兴衰史,竟映照华夏千年餐桌沧桑。

书中更流淌着汪曾祺独特的生活美学。他主张“凡菜皆达于极致,浓就浓到底,淡就淡到家”,这既是烹饪之道,亦暗喻文学境界。

他写家常菜如作水墨:萝卜切丝“加酱油、醋、香油略拌,撒一点青蒜,极开胃”;描摹昆明映时春的雪花蛋“嫩如鱼脑,洁白而有亮光。入口即已到喉,齿舌都来不及辨别是何滋味”。

文字本身如精心烹制的佳肴,简约中见深厚功力。

而那句“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表面谈饮食包容,内里却通向辽阔的人生境界。自创“塞馅回锅油条”的巧思,更践行着“做菜要有想象力,爱捉摸,如苏东坡所说‘忽出新意’”。

当他说“我写这些文章的目的也就是使人觉得,活着多好呀!”,食事已升华为对存在本身最炽热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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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汪曾祺的饮食书写中,那些最动人的文字往往诞生于物质最匮乏的年月。

1960年代饥饿阴影笼罩大地,被下放至张家口沽源马铃薯研究站的他,却在荒漠中开辟出味觉乐园——牛粪火煨烤马铃薯,不同品种的细微差异被他品评得津津有味,“外皮乌紫,薯肉黄如蒸栗,入口更为细腻”。

透过汪曾祺的墨笔,苦难被点化成生活审美的篝火,他的饮食观始终与文人气节相通。

昆明躲避空袭时,一碗炒米开水也能吃出仪式感;战时,将炒苞谷比喻为“跳大神”的诙谐笔触下,藏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士大夫风骨。

这种苦中作乐的豁达,源自他对生活本质的洞察:“生活,是很好玩的”。

味觉记忆是他精神的锚点。四十二年未能归乡的怅惘,被汪老烩进字里行间。

关于茨菰,“看见飘雪花了,我就知道:今天中午是咸菜汤!”;关于蒌蒿,“初生二寸来高,加肉炒食极清香”;关于马齿苋,“我的祖母每年夏天都要摘一些马齿苋,晾干了,过年包包子”。

待1981年重踏故土,那些散文中的咸菜缸、蒌蒿滩、马齿苋田,早已成为比地理坐标更真实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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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当“内卷”与“躺平”成为时代注脚的今天,汪老的烟火哲学恰似一剂温补良方,对应着现代职场人的焦虑,启示我们幸福原是废墟上开花的能力。

诚如他所言:“任何逆境之中也不能丧失对生活带有抒情意味的情趣,不能丧失对于生活的爱”。

汪曾祺的饮食观暗含文化包容的深意。在全球化引发文化碰撞的当下,他“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的倡导尤显珍贵。

从山西人“每户供应一斤老陈醋”的执拗,到北京人逐渐接受苦瓜的开放,再到亲身尝试贵州鱼腥草的体验,无不践行着“对异质文化的尊重”。

所谓“中国人口味之杂也,敢说堪为世界之冠”,何尝不是文明包容性的舌尖宣言?

先生辞世近三十载,其文字仍蒸腾着不熄的人间烟火。在这个速食时代,宣纸上的煎炒烹炸,渗入墨香的酸甜苦辣,宛如一场精神“马杀鸡”,唤醒我们麻木的感官。

所谓“食中有性情,味中有人生”,正在于此:于素茶淡饭品咂山川岁月,于灶台烟火修行人生禅意。

《一食一味》的终极魅力在于对生命本身的热忱。

汪曾祺历经战乱、疾病与困厄,始终守护着“活着多好啊”的朴素信念。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的调侃里,跃动着文人幽默,更是看尽沧海后对平凡生活的深情告白。

它让我们彻悟:生命的诗意不在远方,而在认真对待一饭一蔬的当下。

恰似先生留给世界的温柔邀约:“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

如今这朵花,正化作书页间的文字,于《一食一味》中静静绽放,热情款待每一位生活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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