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颜晓军
早年学书
赵朴初生于安徽省安庆太湖的一个书香世家。从他的天祖赵文楷开始,到高祖赵畇、曾祖赵继元、祖父赵曾重,四代皆为翰林。赵朴初7岁入塾就读至13 岁,6 年多的读书生活,加上父母的家庭教育,奠定了其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他的书法启蒙训练也始于此时。对于自己的祖辈赵朴初非常景仰。1987 年访问冲绳县立博物馆时,他看到了赵文楷1800 年所书王维《红豆》诗。诗中的“多”字改为“休”字,赵朴初深以为意,作七律一首,认为“'多’字何如'休’字好,长留红豆永相思”。赵文楷仍有书法传世,是以帖学为根基,笔法精美,体势多变,风格雍容华美。虽然生逢碑学大盛的历史时期,但赵朴初自幼在书香门第耳濡目染,书风的趣味与祖上非常一致。
赵朴初 行书 扶风法门寺佛指舍利出土赞歌轴
1919 年,赵朴初13 岁,离家前往上海,同关静之、关絅之姐弟一起生活。关素(1875—1962),字静之,湖北武汉人。与陈仲瑄结为义姐妹,赵朴初称呼关静之“大姨”,待之如母。赵朴初后来在宗教、慈善事业上取得伟大成就,与关氏姐弟的引导密切相关。1935 年,关静之60岁生日,29 岁的赵朴初书自作诗6 首庆贺。这是他罕见的早年存世作品。此作书于描银花果纹粉蜡笺上,字体出入褚遂良、赵孟頫之间,颇具隽秀典雅之气,又有李邕行楷书的宽博气象,可知赵朴初早年在唐人书法上下过很大功夫。这种温柔敦厚、四平八稳的特点既与赵朴初的性格品质有关,也是他审美取向的反映。
赵朴初 行书 蓝毗尼园等诗卷
赵朴初 行书 无尽意斋诗词稿册(选页)
赵朴初 行书 峨眉纪游词二首
赵朴初 行书 香港回归和林则徐焚鸦片词轴
人书俱老
到20世纪90年代,赵朴初已经是耄耋老人。无论在宗教界、慈善界,还是和平外交、个人修为方面,他都达到了圆月中天的境界。或因国家大事所需,或是普通百姓所求,他都翰墨随缘,有求必应。这一时期他的书风已经颇有老态,或出于无心之心,或加以飞白苍劲,日臻人书俱老的意境。
赵朴初早已参透世间万物,无不经历成、住、坏、空的自然规律,不到70岁就立下遗嘱,又于1990年6月19日再次书写。1996年1月,赵朴初年登90,却大病几殆,意识清醒后便口占一首五言诗:“一息尚存日,何敢怠微躬。众生恩不尽,世世报无穷。”仍是思考着报恩。病情稍缓,他让家人将多年前写好的遗嘱找来,结果没有找到,只好在病房里补写。两份补写的遗嘱,其中一份未钤印,应是先书的;后一份对前书少数措辞略加修改,并有钤印,说明是他自己满意的完成稿。从他不讳死亡,谨慎书写遗嘱的做法,可知他圆融了世间法与出世间法,故无有挂碍。虽然大病复苏,但是他的书法并无颓势,依然保持了儒雅隽秀的特点,飞白和抖动更增添了些许苍劲老辣。
赵朴初 行书 访法源寺忆前人看丁香诗轴
赵朴初自幼接受的是儒家教育,儒家是入世的思想,很多儒家美德在他身上得以体现。赵朴初不仅重视自身的人格修养,还关心民间疾苦,以天下为己任。同时他也深刻理解中国文化儒、释、道融合的大背景,能够以道家的无为、佛家的慈悲来调适自我。因此,他不仅是佛教协会的领导,而且备受整个宗教界的景仰。正是有这样的综合修为,所以赵朴初能够圆融一切,看淡生死,以众生为怀。
1997年,赵朴初作《九十述怀》云:“九十犹期日日新,读书万卷欲通神。耳聋不畏迅雷震,言笑能教远客亲。曾助新军旗鼓振,力摧谬论海天清。千秋盲圣敦邦谊,往事差堪启后生。”全诗以儒家“日日新”“读书万卷”开宗明义,表明一生与时俱进、勤学不辍。之后,他回忆了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三件大事:一是抗战初期在上海战区的难民工作,将其优秀者送往皖南参加新四军;二是1961年在印度“世界和平理事会”上即席驳斥对中国的诽谤;三是倡议中日两国共同举办鉴真逝世1200周年纪念活动,促进中日邦交。此三件大事展现了赵朴初在重大历史关头的勇敢抉择,彰显出其基于国家命运和世界和平大局的一种准确判断和智慧担当。此轴一笔连书多字,笔势连贯,墨色由湿到枯,变化自然。气息仍然秀润精致,虽是90高龄老人,笔底却生机勃勃。
赵朴初 行书 九十述怀诗轴
赵朴初生平书写了很多儒家、道家经典语录,如:“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语出《论语·子路篇》:“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这样的座右铭,一直贯穿于他的工作中。赵朴初还抄写《庄子》的内容,如《养生主》。《养生主》为《庄子》内篇第三,谈养生之道,体现庄子的哲学思想和生活旨趣。其借“庖丁解牛”之典,以为养生在于顺应自然,不为外物所滞,缘督以为经,则可以保身、全生、养亲、尽年。
1999年,赵朴初的《行书“老人何所好”诗二首》卷,书诗二首,其一表达了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家走向繁荣兴盛的喜乐之情和“虽老不倚老,竭力献尘沙”的心愿。其二通过线装书“轻软便携持”“杜诗与韩笔,随时得与俱”的特点,表达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诗意幽默风趣,体现出了他圆融通达的人生境界。时年93岁,而笔法生动严谨,毫无颓态,时有渗化,时露飞白,下笔无不生动活泼。
赵朴初 楷书 重印清龙藏序卷
赵朴初的人生理念无论是“独善其身”,还是“治国平天下”,都有着丰富的内涵,包含了和平的心境、宽广的胸怀、慈悲的心肠等。他的圆融境界,还体现在利乐有情的报恩思想上,他说:“报恩,缘于善,志当存高远,恩报总平常。”只要有利于国家、人民、文化,都是善;有碍于道德、气节、品格,都是恶。在北京书学研究会、中国书法家协会和中华诗词学会成立时,他都谈到报恩:“我们共沐数千年诗书画界前贤的文化法乳,方有今朝。最好的还报就是昭著前贤功德,墨香传承,弘扬中华文化。学书作诗有成,要报师长恩、国家恩;挥毫能结善缘,要报朋友恩、人民恩;得文化熏陶、水土养育,要报故贤恩、天地恩。大家报恩扬善,中华百业振兴,更况书学呢。”1998年夏,中国发生特大洪灾,赵朴初首倡中国佛教协会举办大型“赈灾书画义卖周活动”,从8月8日开始,每天来参加活动的人络绎不绝。他带头献出精品,首日义卖18万元。启功、沈鹏等耆宿以及全国书画界艺术家均强烈支持。他还出面与无锡祥符寺住持无相法师商议,又募善款40万元,共计募捐100万元救灾。
赵朴初以“滴水精神”教诲年轻人:“我们都是一滴水,只要尽力为之,滴水可以奔入江海,永不干涸。唯有身归大海,滴水方得功德圆满……”直至90高寿,他尚在医院病房自制书法书签,用小楷精心书写“生有始终,缘分无尽”“门前流水尚能西”“慧烛长明,报恩不尽”“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等赠送来访者。《行书“为文皆债”诗轴》作于1996年,此轴自注为“债”,无论自愿还是他求,都以还债之心去对,不问报酬,乃是报众生恩。甚至对求书者表示今生“还不尽”的歉意,只有将“赊欠”寄托“来生”。全诗通俗易懂而情感真挚,读之令人钦佩于他宏大无私的精神境界。
1999年,赵朴初书《行书寄友词一首》卷,此卷起首章“少病少恼”,表达了他的祈愿。晚年的赵朴初饱受疾病折磨,但是他从未焦虑颓唐,而弥显平静超脱,凭借自己的强大意志力多次顽强地战胜了病魔。多年的风雨砥砺及深厚的佛学修养,为他晚年的诗词意境带来了升华。患有耳疾的赵朴初自喻“欣欣意若放生鱼”,全然不见为老病所困的悲苦,充满释家的清净圆融。书法用笔清健挺秀,意趣萧散,时年93岁,达到了返璞归真、淡泊清澈、天真烂漫的境界。
赵朴初 行书 寄友词一首
赵朴初最常写得是行书,其次为楷书,但是他的草书亦是一绝。其草书根植于古人,他平日勤于临帖,晚年通临唐代孙过庭《书谱》就有几十份流传下来。还有临颜真卿《争座位帖》,更是形神兼备。他创作的草书以《草书“无量寿”》轴与《草书“老实”》轴为代表。《草书“无量寿”》轴以中锋从容行笔,使转合度,章法布局冲和稳健,气息含蓄温润、无丝毫火气,已入平淡天真之意境。大草书“老实”二字笔法苍劲,用墨丰厚,小字行书则流畅工稳。
2000年春节后,赵朴初在医院方桌上,应“中日书法交流展”写下行书“慈忍”二字。5月21日展览在陕西博物馆开幕,中、日两国书家在赵朴初的“慈忍”与启功先生的“半亩清风”行书条幅前照相留念。当晚,《新闻联播》播放了赵朴初病逝的消息,大家震惊而哀痛。他的“慈忍”成为绝笔,告别书法界,告别他奉献一生的人世间,沉重而深长。就如他遗嘱里写的那样:“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我兮何有,谁欤安息?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赵朴初书法的“避苏”与“趋蔡”
文丨郑志刚
客观来看,在赵朴初的诸多身份中,“书法家”并不是最显要的,他生前亦无意以之自居。“但在当代中国书法史上,德高望重、书艺卓越的朴老当据重要一席。朴老与启功先生连袂担任过《中国书法大全》(中国展览出版社与日本同朋社合作出版)等多部重要书画著录的顾问,为社会留下了难以计数的诗书墨宝。”(林岫《诗书双灿禅慧独清——追忆诗人书家赵朴初先生》)考察、分析其学书经历及风格特征,或有助于从一个小切口“纵深”地认识这位在多方面皆著徽绩的“赵菩萨”。
赵朴初 行书 秦少游词二首
赵朴初的学书经纬
赵朴初学书异常勤奋,对传统经典法帖的丰厚营养孜孜汲探。创作上以行书为主轴,楷、草兼善,碑帖互融,形成了清拔儒朗的个人风格。
约略算来,赵朴初对“二王”、孙过庭、李邕、怀素、柳公权、苏轼、米芾、赵孟頫、董其昌、梁同书等书家都下过不少功夫。据其回忆,30岁左右,避乱从家乡带出一本柳公权的字帖,后历困难而未曾去身。后在“上海文化界抗日救亡协会”工作期间,曾在某位居士家中见过一件清代书法家梁同书的中堂,内容为杜诗《秋兴·玉露凋伤枫树林》,印象深刻之至,多年不能稍忘,“临案濡毫或闭目追忆,常常浮现于目前”;40岁前未亲苏轼,除了“二王”和唐楷,平素喜临孙过庭、米芾的行草;65岁后,辄习北魏《张猛龙碑》和孙过庭《书谱》,破碑帖町畦(林岫《诗书双灿禅慧独清——追忆诗人书家赵朴初先生》);仍搦管临抚怀素《苦笋帖》。至于晚岁学草的原因,则是囿于精力、视力等,“写不动楷书时,就写草书”。这与林散之“六十以后学草书”的说法有近似处(朱洪《赵朴初传》)。
结合赵朴初最终形成的个人书风,我们或可做主观上的纵横剖析:以梁同书“筑其基、定其势”;以李邕、苏轼“拓其宽、积其厚”;以柳公权、《张猛龙碑》“拔其高、强其骨”;以“二王”、孙过庭、怀素、米芾、赵孟頫、董其昌等“炳其神、焕其彩”。整体上看,这是一个颇具“建构”意识的理性过程,而实际上,对艺术家来说,或许并非如此。赵朴初生前将诗词、书法、诵经作为日课,数十年或无少辍,早已不是简单的“兴趣”二字所能撑持。至少在书学与佛学“双轨并行”这一点上,他应当受到过梁同书、李叔同的影响。前者“书法家”的身份更显赫一些,但又笃信佛教,后者则更是驰誉中外的律宗高僧和书法巨匠。
梁同书对青年赵朴初的“书法意识”所产生的巨大“唤醒”作用,极易为人忽视。对此,启功感触极深:“有些书画,乍一过目,就如骤遇奇人,终生难以忘怀。梁同书那幅中堂给开翁的'第一印象’刻骨铭心,可能对他后来的书写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林岫《诗书双灿禅慧独清——追忆诗人书家赵朴初先生》)梁氏是大学士梁诗正之子,“清中期帖学四大家”之一,法宗董其昌、米芾、柳公权和颜真卿,其行草“点画圆润饱满,运笔流转纯熟,书风俊迈洒脱,不加修饰而自有一种娟秀之态”(王镛主编《中国书法简史》)。自其《苕溪渔隐丛话轴》《郭熙论画轴》(天津市博物馆藏)等作品来看,圆畅而不乏清润,受董文敏影响最多,确为赵朴初书风之先导。
赵朴初 行书 张执一挽诗卷
有意味的是,启功书法主要得益于梁同书之父梁诗正,或亦有“刻骨铭心”之感。赵朴初与启功生前交厚,前者长后者5岁,后者较前者晚逝5年,均享寿93龄,两人书风又分别蒙梁氏父子启瀹,可谓因缘殊深。客观而言,赵、启二公之书,大略不出帖系范畴,继承和创新的节点与脉络清晰易见,“破蛹”或“蜕蝉”的力度和深度,皆不及弘一法师。
梁同书之外,赵朴初常年寝馈“二王”一路法书。1965年在北京西山养病期间,每天坚持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朱洪《赵朴初传》);1971年的端午节前某日,像往常一样抄写《兰亭序》(朱洪《赵朴初传》)。类似的例子不在少数。“二王”俊逸雅畅的书风,滋养了赵氏腕底的技与韵,使其挥毫落墨之际,始终与苦、涩、狂、怪无干。
据现有资料,鲜有赵朴初涉猎篆、隶书的记载。进一步讲,北朝之前的书法遗存,他未必太过留意。这方面有个例子:赵朴初82岁(1989年2月6日)时,时供职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书法家沈鹏,登门为单位拟出某本书求题封面“班禅额尔德尼大师”。题毕,沈鹏认为“有点碑的味道”,并感慨,未料朴老若斯高龄,还在书艺上不断纳新求变,力求在驾轻就熟的帖派风格中,纳入碑派风格(朱洪《赵朴初传》)。这里的“碑”,或即北魏《张猛龙碑》。兹石被启功推为北朝诸碑之冠冕,“骨格权奇,富于变化,今之形,古之韵,备于其间,非他刻所能比拟”(启功《启功丛稿:艺论卷》)。返观赵氏书作,这通北魏名刻“中宫紧收、字形偏长、奇峭方锐”(王镛主编《中国书法简史》)的特征,确乎得到了有节制的吸收。那种“耸拔”的意态,在赵字中并不难触摸到。
赵书自况的“避苏”倾向
一个令人略觉讶异的现象是,赵朴初对外界关于自家书风主要源于苏轼的评价,反应并不积极。
寻常来看,赵书构势左低右高,字态敦雅而不失宽朴,近于苏书。况且,苏、赵二人均为佛教居士,习书皆从李邕。所以,说赵写“苏体”,无论如何都不过分。但实际上,这种观点“未免有些臆断,也有拂朴老心意”。每当听到有人评论其书为“苏体”时,朴老或是淡淡一笑,或者温和地申诉:“看到蚕吐的丝,没必要去问食得是哪棵桑树的叶子吧?其实,我在40岁前没有见过什么苏轼的墨迹。”又一次,在参加纪念弘一大师圆寂50周年的活动时,朴老论及:“弘一书法是大师自己的造化,那是大师熔铸各家后以心血书就的精神瑰宝。有人一定要找出弘一书法的师祖,就像去书史长河中寻觅相同的石头,何苦呢?”后来,直至其91岁高龄时(1998),书界又有人复议“苏体”,朴老笑言:“写字跟作诗一样,都要善待古贤,敬畏古贤,不要借招牌诩人,也不要张冠李戴,猜度他人,还是各自修行各自造化的好。”(林岫《诗书双灿禅慧独清——追忆诗人书家赵朴初先生》)
赵朴初书法深蒙李邕、苏轼沾溉,当无疑义。启功尝云:“朴翁擅八法,于古人好李泰和、苏子瞻书,每日临池,未曾或辍。”(启功《〈赵朴初诗词曲手迹选〉后记》)即为明证。另有记载显示,1959年,52岁的赵朴初曾有过在长沙岳麓山寻访李邕《麓山寺碑》而未遇的经历(朱洪《赵朴初传》);1965年,赵在北京西山疗养,每日就寝前喜诵东坡诗集,其中尤喜“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乐更无方”一句(朱洪《赵朴初传》)。如上例子虽非直接证据,但至少说明,赵对李、苏是喜爱、向往和熟悉的。况且,董其昌晚年对自然率意的东坡书法追摹甚勤,而赵朴初,包括其“偶像”梁同书,皆于董书处多所获益。综而论之,赵朴初言辞间的“避苏”倾向,似乎难以遽解。
赵朴初 行书 为汉唐壁画往日本展出作诗轴
此处另有一段插曲,或可视作不是答案的答案。1992年5月16日,85岁的赵朴初应邀访日,将一件自书挂轴赠给日本首相宫泽喜一。当被问及“能请教一下先生的字是什么体吗”时,赵笑道:“就算是自己体吧,因为我没有就教于中国有名的书法家呀。”(朱洪《赵朴初传》)如此看来,赵朴初不仅“避苏”,而且要避开所有临习过的前贤名流。这究竟是一种自谦呢,还是禅宗所谓的“第一义不可说”(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设若是后者,那么,有一件智慧趣事堪作呼应,据赵撰文自述,1957年某日,他曾被毛泽东当面问及佛教有无“赵朴初,即非赵朴初,是名赵朴初”这么一个公式,在得到肯定回答后,毛又问为何“先肯定,后否定”,赵说:“不是先肯定,后否定,而是同时肯定,同时否定。”在他看来,这与“缘起性空”的思想有关(赵朴初《佛教常识答问》序)。如果借用赵说,则其书法既属“苏体”,又非“苏体”。
追索赵朴初的“避苏”底里,对书学研究本身而言,并无太大意义。事实上,“书学李邕、苏轼”成立的直接作用,是回答了赵字结势方面主要特征的来源问题。“李邕将王字纵势的长方形易为横势扁方形……只取并强化王字中向右上角仰侧的姿态。这样一来,就形成敦厚宽博,有几分拙朴味的个人风格。”(王镛主编《中国书法简史》)很显然,苏轼继承了李邕,成为这一路书风的枢纽式人物。而欲从斯途辟域拓疆,避开苏轼是不可想象的。
赵书或曾取法蔡京
既然赵朴初研习过“二王”“宋四家”,那么,王珣的《伯远帖》和蔡京的一系列书迹《听琴图题诗》《雪江归棹图跋》《鹡鸰颂跋》《十八学士图跋》《节夫帖》《宫使帖》等,或在其关注范围内。而实际上,细察赵书,其风骨内髓的主要构件约略有二,除了李邕、苏轼、董其昌一路的“宽朴”,便应当是王珣、蔡京、柳公权一路的“峻拔”。
首先需要厘清的是,“宋四家”中的“蔡”,究竟是蔡襄还是蔡京。对此,启功的观点果断而尖锐:“昔人评艺,好标榜'四家’……书则苏黄米蔡。此拼凑之'宋四家’,不知作俑何人,其说本自俗不可医。顾就事论事,所谓'宋四家’中之'蔡’,其为京、卞无可疑,而世人以京、卞人奸,遂以蔡襄代之,此人之俗,殆尤甚于始拼四家者。”并进一步展开分析:“北宋书风,蔡襄、欧阳修、刘敞诸家为一宗,有继承而无发展。苏、黄为一宗,不肯受旧格牢笼,大出新意而不违古法。二蔡、米芾为一宗,体势在开张中有聚散,用笔在遒劲中见姿媚。以法备态足言,此一宗在宋人中实称巨擘。”(启功《启功丛稿:艺论卷》)可谓推崇备至。
事实上,对蔡京的书法造诣,从来不乏嘉许。“东坡推蔡君谟为宋书第一。予见蔡京书更佳,苟非其人,虽工不贵耳”。(翁振翼《论书近言》,崔尔平选编《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至于其学书经历,蔡绦(蔡京末子)在《铁围山丛谈》中说:“始受笔法于君谟,既学徐季海,未几弃去,学沈传师。及元祐末,又厌传师而从欧阳率更,由是字势豪健,痛快沉着……其后又厌率更,乃深法'二王’。晚每叹右军难及,而谓中令去父远矣。”(王镛主编《中国书法简史》)可见蔡京由宋而唐而晋,溯流上追,转益多师的脉络与里程。
蔡京书法中的俊迈清拔之态,应当存有欧阳询和王珣的消息。这一点赵朴初与之相契。董其昌对《伯远帖》尝有跋语:“王珣潇洒古淡,东晋风流,宛然在眼。”赵书显见的儒、禅气息,或颇近似。此外,尽管启功盛赞“笔姿京卞尽清妍,蹑晋踪唐傲宋贤”(启功《启功丛稿:艺论卷》),但关于赵朴初学习蔡书的记载,却迄未见有只字片语。
林散之尝云:“赵朴老初涉碑学,体势较矮,肉较多;其后肉渐少,气渐收,力渐凝,变成较方较楷的一派。”(马锋辉《赵朴初书作赏析》)这是对赵字风格渐变的精彩描述。所谓初涉之“碑学”,应当包括柳公权的刻石唐楷。“《玄秘塔》故是诚悬极矜练之作”(王澍《虚舟题跋》,崔尔平选编《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不可否认,笔笔往还清晰、绝无惊怪跳掷的赵书,确有“矜练”的一面。这种“矜练”气质的形成,当然首先肇自早年入手、经久弗辍的柳楷,此外,与王珣、欧阳询及蔡京,或亦不无关系。
余论
从《“燧人取火”自撰七言诗轴》(辽宁省博物馆藏品,图见《书法丛刊》)、《“鲁壁惊闻”自撰七言诗》(图见《敦煌遗书书法选》)以及《片石集》(图见《片石集》封面)等作品中,不难发现赵朴初出入晋、唐、宋法书名迹之间的屐痕。以“片石集”三字为例,“片”字敛左右而抻上下,字形瘦高,具峭拔之态,见欧、蔡趣致;“石”字结势紧凑,点画端凝,多方笔斩截,有《张猛龙碑》意味;“集”字左低右高,宽博厚朴而又连绵豪宕,最夺“苏体”神魂,下部之竖钩,更是典型的颜真卿楷法。不夸张地说,赵氏70岁之后的这件自题书名,囊括了其平生辛苦酿就的主要书法风格元素,堪称“赵体”活化石。
赵朴初曾有“老年作书用退笔,不求妍润存骨力”的诗句,也有“书法的张弛、揖让、虚实等,皆通禅理。诗禅相通,书禅亦相通”的感言(林岫《诗书双灿禅慧独清——追忆诗人书家赵朴初先生》),这些都是焕彰其书艺魅力的养料。而绝去形容、独标真素,或许正是赵书追觅久之的一种境界。如此回头来看,无论“避苏”还是“趋蔡”,莫不如盐着水般糅融到了“赵体”成长、渐变的心路历程之中,成为颇难具述的艺术精神现象。
赵朴初为近代佛教与书法界备受尊崇者,20世纪30年代,时先生30岁左右,常与关䌹之、王一亭、许世英、黄涵之等老居士交游,人们常称关䌹老、黄涵老,而年轻的赵朴初常与老人往来,故人戏称之赵朴老。后来许多未曾见过赵朴初先生的人以为先生为老者,只因他当时行愿较深,所利人之事广,真可谓救苦救难,所以年轻的赵朴初也就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赵朴老”。朴老出身文化世家,从小学书,其书法以行书和楷书两种书体最为常见,世人多为称颂。然朴老学佛、学书、学诗都是展现着他内心的“无尽意”。
以书做佛事
朴老善书,亦以书事佛,《放光般若经》云:“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书持、讽诵般若波罗蜜者,便具足五波罗蜜及萨云若已,当知是为佛事。”书写智慧能成就布施、持戒、忍辱、精进以及禅定之功,当然也能成就智慧,故而“古贤士大夫,栖心大乘,每以笔墨而作佛事”。“东坡居士,游戏翰墨,作大佛事,如春形容,藻饰万象”(宋惠洪)。朴老也是如此,曾言:“应世莫惮烦,会客与写字。谈天助人和,涂鸦亦佛事。”写字也是展现着他的道心。因朴老善书,而天下人争相求索,天下佛寺大多都有朴老墨迹,或题匾额、或题联、或题诗偈,朴老曾一度来者不拒。佛家讲“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朴老以为凡是一个传法道场的建立,他都不会拒绝对他的需求,也正因为如此,朴老当年每天都要收到上百封的来信,且多是求书者,使之应接不暇,然慈心所在,不曾轻易推辞,就如他所说的“应世莫惮烦”“涂鸦亦佛事”。对于常人索书,他也是如此。我曾认识一人,原工作单位与广济寺较近,听说寺中有人擅书,去求字者多,是人以凑热闹的心态前往,不料朴老毫不吝啬,欣然为之书写,而是人晚年方知朴老盛名所在,足见朴老人格之高。
朴老年迈之时,感索字之众,而有心无力,曾有《文债》一诗云:“漫云老矣不如人,犹是蜂追蝶随身。文债寻常还不尽,待将赊欠付来生。”朴老始终没有抱怨什么,只是说写不完,欠着的也许要在来生才能还完。对于别人的索求,这位老人总是体谅着求者的心情,体现了他无尽的悲心。朴老曾言:“我们共沐数千年诗书画界前贤的文化法乳,方有今朝。最好的还报就是昭著前贤功德,墨香传承,弘扬中华文化。学书作诗有成,要报师长恩、国家恩;挥毫能结善缘,要报朋友恩、人民恩;得文化熏陶、水土养育,要报故贤恩、天地恩。大家报恩扬善,中华百业振兴,更况书学呢?”朴老始终认为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报恩,1996年朴老大病几殆,曾有诗云:“一息尚存日,何敢怠微躬?众生恩不尽,世世报无穷。”佛家讲“报四重恩”,即国土恩、父母恩、师长恩和众生恩。书法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重要的一支,我们学习书法也应该对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弘扬有所贡献,也要有报恩的心态,能于人、社会、文化、国家有益。朴老的习书、报恩与作佛事有共同的指向,即是于人、社会、国家有益,这也是其所认为作佛事的重要意义所在。
朴老书写的内容往往是一些佛教的经典语句、圣号以及诗词(包括他自己的诗词),因为他始终认为,他所写的字首先是内容,是可以让人有所感悟的内容。无论在什么时候,真正能懂得书法的人总是少数,但是一句感人的言语或者佛名,对于多数人来说是容易看懂的,而且会对人内心有所触发,哪怕是一句祝福的话。我们翻看朴老的书法集,几乎找不到一件书写悲观内容的作品。朴老的书写也是一种传道的方式。佛号,是为人时常能思念其佛的功德、大愿;格言、名句在于警示为人处世不可忘记对真善美的追求;诗词,除了激励人以外,朴老还喜欢抄写一些意境悠远的句字,比如苏轼、王安石等人的诗词。然而朴老书写较多的还是自作诗词,朴老的诗词大多比较空旷悠远,也比较平和宁静,他自己说“我诗不惯言愁”,这完全和他的心境有关。朴老还说:“善,就是美好善良。万般归善,世间方有和平安宁。诗书作筏,弘法度生,最多方便。习书写字,俱是因缘。”对于善的崇尚,也可以说是作佛事,而诗书“弘法度生,最多方便”,也都是因缘所在。朴老曾和叶嘉莹词:
光华照眼,慧业因缘,历多生能记。灵山未散,常在耳,妙法莲华真谛。十方严净,喜初度、来登初地。是悲心,参透词心,并世清芬无几。
灵台偶托灵溪,便翼鼓春风,目送秋水。深探细索,收滴滴,千古才人残泪,悲欢离合,重叠演,生生世世。听善财,偈颂功成,满座圣凡兴起。
词的全篇是在称赞叶嘉莹,其实也是在表达自己对于诗词的看法,叶嘉莹诗词的成就离不开她的慧业因缘,而诗词之心也是悲心所牵动。善财童子被尊为佛子的典范,为寻求真谛不辞劳苦而有53参的经历,这也是在称扬叶嘉莹为诗词的心。而悲欢离合,千古才子佳人残泪,生生世世的轮转,几时了却?朴老在此并没有抒发那份悲凉,而是希望这滴滴残泪,最终证悟到的是善财之“无相大光明”。诗心的生起,或是一种意境,或是一种心愿的抒发。朴老往往在诗心生起之后述说着他的悲心,传播着他的人生观念,并付诸于书法。从诗心到书心,都展现着这位老人内心的慈爱与悲悯。所以朴老常常“净几铺素纸,涂鸦应善缘。未能空结习,有愿托龙天”。纵使结习也是去成就善缘,朴老曾劝谏或者嘱咐:“既然诗书结缘能饶益众生,所谓'善意缘千结,人情纸一张’,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书禅相通
朴老以书做佛事,其书心是诗心,也是佛心。朴老曾言:“书法的张弛、揖让、虚实等,皆通禅理。诗禅相通,书禅亦相通。只要学而无尽,觉慧顿悟,自有自由境界。”朴老简单明了地讲述清楚了书法与禅的关系。我们以往讨论书法与禅,难免有玄妙之语,而在朴老的这段话里似乎看到了最为简单的方式,就是无论张弛、揖让、虚实如何,最终是学无尽而呈现的自由境界,因为禅本来不能用玄妙来表述,更多的时候是不去表述,“清净本然”,所有的境界最终是回到清净的根本,都是最自然的状态,不存在如何的不可探知。朴老写字,往往都比较平和、自然,也是非常的自由,就如其书法的姿态、体式,都表现出自由的状态。
朴老在书法上还追求超凡脱俗,1995年在“弘一大师诞辰115周年书法真迹文物展”中说:“人不超脱,名利缠身,出手如何超凡脱俗?想看懂弘一大师的书法,必须自己先脱俗气。”朴老生在俗尘之中,为俗尘奔劳一生,然而未染俗尘,因为朴老始终认为“情卸娑婆皆净土,见除瓦砾尽珍台”。朴老是太虚大师“人间佛教”的传承者,净土就在此世间,同时凡俗之身也可以是佛身,人人皆可成就正等正觉,只是我们凡夫为太多的知见所染,而蒙蔽了本真。朴老说要看懂弘一大师的字,须自己脱去俗气,而我说要看懂朴老的字,要能存大慈爱、悲悯之心。当然也要脱俗气,朴老遗偈“明月清风,不劳寻觅”,明月清风常在,无须寻觅,但是常在的明月清风能有几人觅得呢?
如何脱去俗气,“戒浮躁,可参虚静;除俗媚,可得淳清”。浮躁是心态,俗媚是品格,就是人无论在心态还是品格上都要对自己有所要求,这样就可以参虚静,得淳清。朴老曾在昆明圆通寺撰一联:“梵宇耀滇池,水月清华,广度鱼龙登正觉;人间成净土,香花微妙,好因闻见证圆通。”联的意境很优美,同时又具有深意,水月和香花都是静态的事物,然所显现的清华与微妙之意,却是广度鱼龙和人间净土的法门。朴老书法静穆、温润、淳清、超凡脱俗,就如水月清华、香花微妙一般,在启示着观者。
“虚静”“淳清”也是朴老比较推崇的书法艺术境界,曾有两首题云南担当和尚书画的诗:
担当书笔自淋漓,粗乱偏饶妩媚自。可怪盛名归犷俗,神清意远几人知。
担当书画皆清绝,着手难寻笔墨痕。开卷千峰寒色满,了知禅意是诗心。
“神清意远”“清绝”是担当书画的真意所在,而其粗乱之姿只是表象。日本和尚良宽的书法也是如此,外表所展现的是不可琢磨或是有些粗乱,但也是“神清意远”的。朴老曾言:“神凝而气静,众妙现毫端。”这是他在中国书协第三次代表大会上的献词,“神凝气静”,静定能生起智慧,“觉慧顿悟,自有自由境界”。朴老深悟佛教的种种理论,所以在论书时往往不离佛教的方法。佛教对于“静”与“定”有较多的论述,也是非常注重此二者,以为这是能探寻人之根本的重要方法。朴老一生倾注于佛教事业,而其工作之余主要是喝茶、读书、写字,因为他觉得:“这三件事都要'静’,正好养心。喝茶,须静中细品,亦是修炼。读书写字,是书生功业,每天必作,即使独居一隅,乱声萦耳,也能安坐不动如须弥山。读书大约已超过五千卷,可以进上海隋经堂了。写字,最认真,也最不知累。”可以说,朴老一生都很忙,为了佛教、为了社会、为了他人而四处奔走,但他从来都显得非常的安静,也喜欢安静的事,就如这读书、写字、喝茶,其实还包括写诗。朴老一生无论多么忙碌,他只要有闲暇就会写字、写诗,上文提及的圆通寺联就是朴老至昆明时,住圆通寺旁的连云宾馆,夜深时所写。朴老认为书法可以凝神,需要安静才能写好,同时也能使人安静,因为书法“凝神自是养生方”。
朴老还认为“艺者必须德艺双修,不单道德来自修行,灵慧亦缘自修行。”朴老曾在“弘一大师诞生115周年书法真迹文物展”赞辞中云:
普贤行愿,南山戒律。心持躬践,毕生无释。书道犹龙,行空御风。以顺众生,以启盲聋。南天展示,妙迹遗踪。甘露普施,赞叹无穷。
弘一法师可以说是一个德艺双修的典范,出家以后修持南山律宗,“心持躬践,毕生无释”可以说是弘一法师对于灵慧的修行,而其书法也是用来“随顺众生”,启发众生,犹如甘露法雨普降人间。确实也是如此,而今弘一大师的字就如甘露法雨一般随处可见,饶益着四方。由此,我们看朴老也如弘一法师一般的人物,朴老一生对于德性的推崇是不遗余力的,以书法作佛事,也可以说是以书法作功德,养德性。我们评价朴老的书法,不难想起苏轼的“古人论书,兼论其人生平,苟非其人,虽工不贵”。朴老德行昭著,真可共三光而永光,所以朴老之书足可贵。只是我们在讨论朴老书法时,不能仅仅从我们时常所讨论的技艺出发,还是需要看到他内心的那份追求。
当然不能说朴老书法没有技法,朴老从小就学习书法,其言:“年轻时多习'二王’和唐楷,之外,平素比较喜欢孙过庭、董其昌、赵孟頫、米芾的行书。如果问我印象最深的墨迹是什么?那就是在上海看到过的梁同书的杜诗《秋兴·玉露凋伤枫树林》。”从上海博物馆所展出的一件朴老28岁时所写的《贺大姨六十寿诗卷》可以看出,朴老受清代人的影响比较大,或者说他所学习的书法就是民国文人的字。北京泰和嘉成2018年拍卖过一件关䌹之款的手札,如若真是关䌹之之作,那么朴老的字是受到关老的影响。或者说朴老的字受时风的影响较大,《贺大姨六十寿诗卷》楷法源自唐人,尤其是褚遂良,但是整体意味靠近清代人,用笔比较轻盈,线条稍弱,没有唐人的那种爽劲,这也是清代、民国很多学书者的共性。对于朴老书法受关䌹之,甚至是他所接触过的一些前辈和朋友的影响也是极有可能的,因为朴老从小留心于书法,以往的学者、文士一般也都留心书法,相互影响就显得很正常。
朴老一生习书,一生以书而作佛事,以书修养身心,利益他人,惠及八方。朴老曾说:“弘扬文化,广结诗书善缘,因果不爽,俱得智慧花果。”确实如此,至少朴老一生行愿,报国家恩、社会恩,一生以“滴水精神”为入世标准,其实就是体现着朴老无尽的智慧。启功先生说:“'赵菩萨’的诗书墨迹是弥天花雨,能应对八方,功德无垠无量。”朴老的书法是漫天花雨,普济十方,功德无量无边。
非遗资料图文:
严敬群(中国民协非遗传承人产业基地,中国民协“民间文化(非遗)进校园”课题组,《社会与公益》理事会非遗中心)
非遗热线:13810295118
——END——
关于我们
“非遗产业”发展计划
非遗旅游产业、非遗美食产业、非遗中医药健康养生产业、非遗体育竞技产业、非遗演出产业、非遗数字化产业、非遗游戏产业、非遗服装鞋帽产业、非遗酒店民宿、非遗赋能乡村振兴、非遗礼物、非遗文创产品开发、非遗产品线上线下销售平台、非遗展览展销、非遗研学旅行、非遗亲子体验、非遗公司团建、非遗社区活动、非遗进校园、非遗教材图书出版以及全国各地非遗产业园、非遗小镇、非遗街区建设等全领域非遗产业链建设
联系我们:
010—5688 3097
13810295118(微信同号)
联系邮箱:
83262379@163.com
敬请访问
非遗老字号 https://www.zgfeiyi.net
给您分享专业的非遗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