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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老斑鸠的一封信
夕顏
2024-08-24 08:56:12

给老斑鸠的第五封信
作者/南在南方

老斑鸠,长春下雪了,我不知道这是第几场雪,感觉雪随时随地都在飘,四周白茫茫的,城市简单了很多。在雪里走,睁不开眼睛,嗓子里有一种清冽的疼。太冷了,提笔给你第五封信。我还没有你具体的地址,这没关系,我只知道笼统的南方就可以。这么多年你四海漂泊。每到一个城市,就给我开通一个悠长的时空隧道,我们仍然一起读书,写诗,一次次叩问生命,并感恩时光的馈赠。

老斑鸠,昨天我在小园里,挖出秋天埋下的萝卜,我以为冻成了冰坨,你猜怎样?还好好的,水润润的。雪是棉被子,老人们说的话,我今天才得以实践。在厚厚的棉被下面,还有一些未来得及收的辣椒果实,冒出尖尖的红,韭菜和菠菜全都不见了,想到他们有个好睡眠,雪化即醒来,绿满园。心中又喜又悲。万物从枯到荣是一种攀登,一种极致地绽放,而我们渐渐老去,只能随万物的枯荣,做好分内的事,“我行其野,芃芃其麦”,这是我们终生都在做的事情。

家乡的冬天,既有鲁迅先生笔下冬天的冷峻,也有汪曾祺先生笔下的烟火气。我蒸粘豆包,把豆腐买回来,放在木板上冻,五花肉炖白菜。我还腌了酸菜,不是母亲的老办法,太占地儿,屋子也热,切碎了腌的,味道差了点,不过也能吃出小时候的味道。下雪的前一天,我买回来一后备箱的白菜,第二天坐在雪花里收拾,想象雪花也是大白菜叶子,天上有人一片一片往下扔,我被自己的想象弄笑了好几次。

前日翻书,读于君才的《每一朵雪花都在认真飘落》,他把雪花比喻成每一个人,他说“有的轻衣简从,有的辎重前行,有的乞讨人生,有的辛苦劳作,”我们都是在大雪中讨生活的人,虽境遇不同,但每个人都可歌颂。我觉得这个比喻相当恰当,我们像雪花,从父辈那里得到传承,认真地飘,担负着社会和家庭的责任。
雪中,我听风声,似乎来自一种遥远的召唤,不必担心我被狼叼走,家乡已经很久看不到狼了,有时,我倒是你觉得,你就是一匹狼,步履沉重,一直走在我的前面。

那日同题诗题目是《街中即景》,写法是白描,我想象我的街头能有一个塞萨尔.艾拉小说中的人物出现,就远远地观察,互相观望也可以,可能我们都是隐居人,在“人踪灭”的时候出现。我一个人目睹大雪横扫楼房,车辆,拥堵一个个路口。最后,我成了雪人。


很久以前,我就是雪的作品,雪带走了我的父母,我就是一个雪人,奔走在世上。我具有不确定性,怕自己化掉,只能一个人站在雪里。从此,我决心要雪,成为我的作品。



我都想不起来你在外面漂泊多久了,几月,还是几年?你离开一个城市,再去一个乡村,生命力极强,适应环境的能力,接触社会的能力也高于我。我想想你的处境,有时都感到一种茫然和恐惧,可你一次次点燃我的枯木,让我逢春。是你拉着我,从绝望中走出,在雪地里寻找充饥的果实。对于生活的苦,你只字不提。当有一次,我们讨论诗和远方的问题,你脱口而出,“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家?”然后,是很久的沉默……


从此,我避开这些话题,只是时常发一些四时的植物给你看,有时拍果实,有时拍冰雹雨雪,有时也拍果实上的疤痕,你告诉我,任何事物都是带着伤疤来到这个世上的,如同脐带和母亲分开,花朵落地,精致的茶几最初是木头,活着的过程,不仅早自愈,还要发光。


这时我的心会静下来,事物因所看的角度转换而美起来,雪化后,泥水溅了一身,也觉亲切,光秃秃的树枝,荒草,都随风舞蹈,连阴沉沉的天气,我都叫它“过度灰”,相当的诗意。

梭罗在《远足》中写道:干杯!举起酒盅,养在茂盛的果园,沉甸甸的果实缀满枝头。这几年的长春,绿化环境,引进很多不知名的红色果实的树木,严冬里,也会飞来很多鸟类,嘤嘤地叫。雪大的时候,我时常去田野喂麻雀。小区的麻雀不用愁,有好心人在窗台和树下撒小米,小家伙们东张西望,还是战兢兢地啄几口飞跑了,然后叫来一群,叽叽喳喳,鬼头鬼脑地把小米吃光了。田野的麻雀就可怜了,由于没有车子走动,越化得慢,遗留的种子都被覆盖了。我就扫出一片空地,不过我可不是少年闰土,我是喂鸟的妇人。其实我早有准备,特意买了谷子,麻雀爱吃,还便宜。


老斑鸠,别在诗里谈什么悲悯,我们要去做,力所能及,身体力行,才不愧对我们写的诗歌。另外,我尽可能做一些贴近大地的事情,多亲近田野,那样,让我丰盈而快乐。我还在喂鸟的地方看见了老瓜瓢,学名叫萝藦,小时候我们好奇,不认识的东西,总是用嘴来尝,结果弄得满嘴奶白色的汁液,没什么味道,我妈告诉我,老瓜瓢也是药材,治疗妇人奶水不足。在我们老家的山坡,有很多野菜,都是药材,像车前草,苍耳,蒲公英,苋菜,现在都很少了,几乎绝迹,用农药杀草的结果。

昨天乡下亲戚杀猪,请我去吃肉了。我想起你,想起小时候我们在冰窟窿镩鱼,又偷家里的猪尾猪蹄,在火上烤着吃,什么佐料都没有,却是人间美味。你做个爬犁,我们轮流坐上去,大家推。那时的雪比现在白,没有现在冷,大家穿着母亲做的棉袄,连羽绒服都没有,跑得满身是汗。罗伯特.伯莱有句诗,描述那时最形象: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老家的变化和你走时不大,有几个年轻人搞了产业,一部分人跟你一样,外出创业,一部分人分散在小卖店,吃喝,打麻将。我还是怀念我们小时候,炉子上的水冒着泡,炕上一个大茶壶,谁进来了,倒上。聊天,家长里短,或者什么都不说,男人的腿搭在炕沿,默默抽烟,一声不吭。女人们,手里总是有做不完的活计,不是毛衣就是鞋底。


我们小孩子在外面打雪仗,灌得满脖子都是雪,玩渴了,在水缸里,舀一瓢水就喝。那时,我好喜欢炊烟,懒懒散散的,似乎炊烟飘处,才最踏实,最温暖。冬天多是两顿饭,村子里雾蒙蒙的烟气也很好,有一种归宿感。


现在怕污染环境,秸秆也不让烧了,直接还田。你看看,我的思想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你不要取笑我。租种你土地的三挖今年收成不错,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在门口张望。我问他在干嘛,他说等村里的清洁工来扫雪。我说不是各扫门前雪吗?他笑了,说村里雇的清洁工,负责卫生,应该由他们清理。

还有,远房的大姑父去世了,一个82岁的老人,算是喜丧。我去的时候,哥姐们向我叙述老人从住院到死亡的过程,他们言谈里没有悲伤,我给了姑妈一些安慰钱,就回来了,没有吃饭,喝酒。我不知道聊什么,怕聊及死者,引起伤感。


一个人为什么保持不了童真?是因为经历太多,就像手机里的缓存,越积越多。我越来越怕疾病和衰老,并不怕死。我们这一代人,只生一个孩子,肩上的担子也不轻,想给孩子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父母也老了,需要照顾,到最后,我们身体的机器不能运转,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都是未知。现在鼓励年轻的一代生孩子,据说有指标,因为生得少,村里不得不谎报。


老斑鸠,我的话题越来越沉重了,我似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走出去,不是你的固执,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当人性的弱点暴露无疑,你宁可怀着深深的乡愁,重建一个精神家园,这让你的诗句很脱俗,又不显轻浮,是一种冷色调的灵魂,反思和叩问。

老斑鸠,跟你絮叨一些过往。你是懂我的,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口若悬河。后者多半在纸上,这么多年,写字像爱一个人,已成习惯,不能担当什么,但是可以指挥它们无限抵达。


我也做梦,无边无际,过去的,未来的,新生的,死亡的。我知道,我在怀旧。前几天还梦见铁北二路姥姥家的旧房子,跟电影《人世间》里的一模一样。同事说,现在去那里,许多旧痕迹依然能够寻到,我想着有空拍回来一些,寄给你。夜里读你给我寄来的书,喜欢班宇的《缓步》,适合在雪天里读,而你却不让我读了,有些场景和我纠缠起来,分不清小说,还是现实。


“相信一切为时未晚,还会有另一个夏天”。班宇还是给人希望的,我们身上的能量,总是能战胜颓废的。坚持每天半小时跳操,半小时泡脚,这些都是我不愿意,需要克服的,就像小时候,天冷,手脚生冻疮,我不愿上学,可还是爬起来带着大家走,那时的雪也大,没过膝盖,我拉着你们,东倒西歪,去学校认真地完成学业。


睡不着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外面的风声,雪落。听风声容易,风遇到阻力会有声音,阻力越大,声音越大。而雪,遇到什么,就附着,把自己交给什么。无风的夜晚,有时,我能感觉,雪来了,带着潮湿的沁凉,无声无息。推开窗,果然飘雪花。光阴呼啦啦,落过有痕变无痕,好好活着呀!我不断地对你说,也说给自己。《三十不设限》一书中有句话说:“只有不设限的人生,才能突出生活的重围。”为什么要突出重围呢?什么样的生活,都是好的,活着本身就是最美好的呀!

我在生活,在田野,在泥淖,在雪里,在横七竖八的广告牌和通讯电缆线下,我的底身就在这里。活着,多大的雪,总会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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