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的阳光斜切进刘爷爷家的院子里,张奶奶正用指甲抠着塑料椅上的贴纸残胶。她左手无名指的婚戒早已磨得发白,在阳光里像块褪了色的骨头。
刘爷爷坐在三步外的轮椅上,盯着墙上静止的时钟,喉结每隔两分钟就会艰难地滚动一次,像在吞咽看不见的玻璃渣。

我端来他们爱喝的米麦茶,杯底沉着几粒浮不起来的茶梗。张奶奶忽然开口:"他年轻时最爱给我讲《海上花》,说妓女们的裙摆像揉碎的朝霞。"
刘爷爷的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眼球映着电视里无声的戏曲画面——张奶奶总忘记开音量,说怕吵到午睡的刘爷爷,可他明明已经醒了三个小时。
她总是在等她女儿的视频。手机支架歪歪扭扭支在床头柜上,镜头对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晾衣绳。"妈,您看这是小宝新拼的乐高。"屏幕里传来模糊的机械音,张奶奶慌忙把假牙往嘴里按了按,嘴角还沾着午饭时的南瓜糊。她对着镜头比出剪刀手,指尖的老年斑在蓝光里泛着青灰,像落在雪地上的枯叶。
讲完视频,我又看见他们在交换药片,张奶奶把降压药掰成两半,分给刘爷爷半片,自己留半片。"医生说你该吃整片。"刘爷爷的舌头抵着牙床,说话漏风。"整片太贵。"张奶奶把铝箔板折出细密的纹路,像在折叠年轻时的情书。其实村医院的降糖降压药都是免费的,但他们总以为对方需要更多。

院子里种着几盆蔫了的月季,花盆边沿趴着只瘸腿黑白花猫。据说它是被遗弃的,每天傍晚都会蹲在刘爷爷房门口,直到刘爷爷把吃剩的鸡蛋羹分它半勺。第二天,刘爷爷病了得去医院住院,他攥着我的手,指甲缝里嵌着猫粮碎屑:"我要住院了,它等不到明天的鸡蛋羹了。"可第二天傍晚,黑白花猫依然蹲在那里,尾巴扫着地上的夕阳,像在扫落无人签收的黄昏。
刘爷爷住院时,张奶奶总把苹果削成星星形状。她女儿每周三来,坐半小时就看手机,张奶奶就把苹果递过去:"吃点,甜。"女儿咬两口就放下,张奶奶就默默把剩下的苹果吃掉,连核都啃得干干净净。有次我看见她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扯出的弧度像道没缝好的伤口。
想起去年冬天帮张奶奶收拾老屋,在五斗橱最深处发现半罐水果硬糖。糖纸都褪成了米黄色,印着模糊的牡丹花纹。"这是你刘爷爷去县城开会带回来的。"张奶奶把糖罐捧在胸前,罐底凝结着十年前的糖霜,"他说等我牙好了就吃,可我的牙早就掉光了。"窗外的梧桐树正在落叶子,每片叶子都打着旋儿,像在跳一支无人观看的告别舞。

我们总在计算陪伴的时长,却忘了孤独是杯底的茶叶,越泡越沉。张奶奶会把刘爷爷轮椅上的毛毯往上拽三公分,刘爷爷会在张奶奶咳嗽时轻拍她的后背,力度精准得像台生锈的钟表;张奶奶把女儿发来的视频截图设成屏保,每天擦手机屏幕时都会蹭掉一点小宝的笑脸。
暮色漫进走廊时,张奶奶把刘爷爷的轮椅推回房间。电视终于有了声音,播的是晚间新闻。"今日气温..."主持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刘爷爷忽然抓住张奶奶的手,掌纹在台灯下交错成两张过期的地图。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这样握着,像在握住即将从指缝漏走的,属于彼此的孤独。
原来我们喂养的从来不是孤独本身,而是藏在孤独褶皱里的,那些没说出口的"我在"。就像张奶奶掰药片时的认真,对着镜头的剪刀手,黑白花猫在院子里等的那半勺鸡蛋羹——孤独是土壤,而我们播下的陪伴,是长在盐碱地里的花,明知开不长久,却还是要一瓣一瓣地,把日子酿成蜜!
#创作挑战赛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