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咏

二十世纪是神话复兴的世纪。

“人是象征(符号) 动物”。当卡西尔说出这句名言的时候，他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他已为现代人的思维提供了无限多的发展的可能性。

而神话的一个本质就是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卡西尔认为，神话既不是虚构的谎言，也不是任意的幻想，而是人类在达到理论思维之前的一种普遍的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思维方式，而德国著名神话学家施奈温德说得更为明白，他说神话是“用可见的现象表现出来的不可见的现实。”

这无形中向我们说明了，神话是一种象征性的叙述。其中的某些现象是非现实的即超人的存在，他们的所做所为只能发生在故事中。因而，神话可以说是一种与真实性或现实主完全相符的传统化成程式化的叙述。另一方面，现代神话的创造者或传播者又代表着社会的良心，他们要通过形象化的方式传达出人类所面对的基本生活境况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情感要素，并借此表达对生活的批评，从而使神话变成了一种参与并改造现实的武器。青年作家李乃庆的长篇科幻小说《人类灭亡》就是这样一部充滿了强烈的神话意味与社会批判精神的作品。

顾名思义，作品的题名就有着一种十分明显的非现实性。“人类灭亡”这个词组很少在具有实质性意义的层面上被人们提起。有时它出现于一些无意义的闲读中，有时则出现于一个童话作品中，还有就是出现于科幻或神话作品中了。正如我们前文所说，神话是以形象化的方式传达出人类所面对的基本生活境况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情感要素。并借此表达出对生活的思考与批评。《人类灭亡》是一个科幻故事，它的主题意义正如《圣经》中的“创世纪”故事一样，具有一种无可置疑的启示性内涵和神话意味。

从故事的外在层面来看，与“创世纪”和世界各地的洪水神话传说一样，《人类灭亡》的故事也是发生在一个极遥远极遥远的时代，五十亿年前。故事的主体也是人类在一次巨大灾难降临时无法抵御，最后被大自然(上帝) 造成的洪水淹没。所不同的主要有两个大的方面，一是灾难的表现形式不同，一是结局有所歧异。世界各地的创世神话和洪水神话表明，人类的灾难主要由愚昧、战争、贪欲和瘟疫等所酿成，而《人类灭亡》中的人类灾难，则是由于科学技术的高度发达与大部分国民的愚昧的冲突所造成。创世神话与洪水神话的结局是上帝为了不致让人类灭绝而有意留下了人类的新世纪始祖(亚当、夏娃: 女娲、伏羲等) 而《人类灭亡》是彻底的灭绝，再无人类的痕迹留下，只留下了记录这次大灾难的基本过程的二十本录像带。

撇开这种表层现象深入到故事的内核，我们不难发现，这个《人类灭亡》的故事实质上是一部关于现代人的生存处境和发展趋向的预言式的科幻神话故事。

首先，人物的衣食住行，思维方式，甚至包括他们的国家体制，风俗人情等，都是现代的。就连他们的语言习惯、交通工具、娱乐方式(诸如音乐、舞蹈) 也是现代的。故事中的葫芦国的政体虽然是王权制，但下设的各部委的名称及职权范围都完全是现代某些国家政权机构的翻版。你看光行政司法官员就有公安部长、财政部长，文化部长、教育部长、警察局长，甚至还有小到极限的村长。这一切显然表明，这是一个现代化国家，故事当然也是一个关于现代人的故事。

其次，故事对于人类生活境况和发展欲望的揭示充满了强烈的现代感。主人公沙沙生活的葫芦把村，是一个典型的现代村庄。人们或打鱼或种田，按时交纳赋税，完成国家政府部门交给的各项生产劳动任务，自得其乐。当然这种和平宁静的生活环境也会被打破。首先是傻哑了十六年的沙沙偶然之中得到一块宝石，一下子就变得聪明无比，灾难从此开始，人类的灭亡也从此开始了。

人类走向灭亡并不是一步完成的。它首先是让人类充分展示了內心的罪恶的贪欲，这是人类灭亡的最基本的内在因素。当沙沙因得到了一块宝石(后被人称为“聪明石”)而十六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并变得聪明无比的消息传开以后，不仅惊动了他所生活的葫芦把村的人们，也惊动了无数的科学家、政府官员，甚至还惊动了强盗和国王。他们为了得到这块宝石使自己更加聪明，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先是国王来看宝石，让自己的女儿暗中换了一块普通的石头给沙沙，结果被沙沙预先识破阴谋，得到了另外一块普通的石头，贪欲未能得逞。接着是吴不为教授打着科学研究的幌子把沙沙骗到他的所谓“沙沙研究会”，想寻机骗取宝石。谋骗不成，又设计了一场阴险的绑架案，指使自己手下的一帮强盗坏绑架了沙沙，结果最后仍然没有得逞，反倒被送上了断头台。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人类的贪欲是多么强烈。正是现代生活中某些人尔虞我诈，不择手段的攫取本不应属于自己的金钱财物现象的一种真实的写照

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与人类知识文明程度低下的矛盾冲突是人类走向灭亡的第二个直接因素。沙沙因宝石之助无意中发明了一种“洁衣筒”，无论什么脏污东西经过这种特殊的电筒一照，立刻就会洁净如初，而且再也不会破烂。这无疑解决了人们洗衣缝衣费时费力又费钱的困难，却不料引起了几乎波及全国的大骚乱。全国各地服装厂，洗涤制厂，纺纱厂，棉农纷纷罢工或游行示威，甚至于绝食静坐，抗议沙沙的发明使他们失了业，生活无了保障。为了平息这场大骚动，沙沙又向国王提出了城市剩余劳动力下乡开荒务农的建议，得到了全国上下的一致的响应。可仍然好景不长，人多地少的矛盾迅速激化，流血斗争事件很快蔓延到全国，关键的问题是粮食不够吃。又是借助宝石之力，沙沙发明了“温饱盒”，使人们不再为衣食而发愁，却又使大部分人患了轻闲过度症而提前衰老死去。没办法时，沙沙又引导人们进行文化娱乐活动，想不到这样以来后果更严重，全国各地的年轻少妇少女一夜之间都背叛了自己的丈夫或男朋友而把一颗芳心桌在了沙沙身上，最终导致了更大规模的骚动或武装暴乱。国王为了稳固自己的宝座，设计杀了沙沙和具有科学民主头脑的文化部长与教育部长，并不惜赔上了自己的女儿。至此人类的愚昧与貪欲被揭露无遗。

骚乱平息了，国王的统治稳固了，但接踵而来的却不是和平幸福而是人类的灭亡。沙沙死了，那些科学的发明创造和民主思想也随他而去，海水忽然泛滥，人类彻底灭绝了。可以说，人类自己给了自己一个最严酷的惩罚。

小说的启示意义是巨大的。

表面看来，它似乎是印证了十八世纪杰出的法国启蒙主义思想家卢梭的一句话: 科学技术水平越发达，人类的道德文明程度就越降底。而实质上，它却是以形象化的语言，象征性地概括了现实生活中一些不那么美好光明的一面对于人类文明进步的巨大阻碍力。也从反面向我们证明，人类要想沿着科学文明的轨道不断向前迈进，就必须首先提高自身的科学文化素质，不断抛弃那些野蛮、愚昧的东西，勇敢地面对新事物的挑战，否则人类灭亡的预言就会成为不幸的现实。

1993、10、14 于听潮阁

（李少咏，现为洛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该文为《人类灭亡》序言）

李乃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博研究员。曾任淮阳县委宣传部外宣科长、博物馆长、地方志办公室主任。1981年以来先后在《小说月报》《北京文学》《莽原》等发表小说数十部，出版时政小说《无路之路》《史官》《博物馆馆长》，历史小说《秦楚情仇》《符氏三皇后》《汲黯传》《黄霸传》《张咏传》，科幻小说《人类灭亡》,中短篇小说集《旅途愉快》《梦见了太阳》。先后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日报》《今日中国》《中国文物报》《中原文物》等报刊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出版学术著作《太昊陵》《淮阳历史文化研考》《淮阳龙湖》《淮阳风景名胜区导游解说词》等5部，作词的歌曲有《万姓同根》《龙凤呈祥》《三皇故都颂》《东方神话》等。先后五次获周口市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主编并创新编纂《淮阳县志》，获“河南省地方志系统特殊贡献者”等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