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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5(白话)
良辰
2025-05-31 20:54:21
       


     我堂伯父早年而亡,无后代,我父亲让我给他当后嗣。他的墓地葬在西跨塘福寿山祖坟地旁,每年清明节,我必带芸去扫墓。王二姑听说那地方有“戈园”名胜,因此请求同去。到了以后,芸见地面的小乱石上有苔藓纹理,斑驳好看,便指着石头说:“拿它来堆叠盆景假山,比宣州白石更古怪别致。”我说:“如果真要找到这种石头,恐怕很难得到多少。” 王二姑说:“嫂嫂果然喜爱这东西,让我来为你拾吧!”说着即向守坟者要一个麻袋,弯着腰捡起来。每捡一块,我说“可以”便收起来,我说“不要”则丢下了。不久,王二姑累得粉汗淋漓,提着麻袋回来说:“不行了,再拾可没有力气了。”

  芸一边捡一边对她戏笑说:“我听说山上果子收获时,必须借助猴子的力气,今日果然也如此呢!” 王二姑听了气愤地弯曲着十指,呵着气对她要作挠痒胳肢的动作。我马上过去阻拦她,并责怪芸说:“人家劳累,你安逸,而且故意说这种俏皮话,难怪王妹妹对你发怒动气呢!”

  回来的路上游览了戈园,园内翠绿娇红,百花争艳竞媚。王二姑本来憨直,看见花朵便折。芸斥责说:“既无花瓶可插,又不戴头上,折多了又有什么用?” 王二姑说:“花儿又不知道痛痒,多折了有什么害处?”我则对她戏笑说:“将来惩罚你嫁一个麻子脸、多胡须的郎君女婿,好为花儿泄愤出气!” 王二姑则急忙对我怒目以对,抛花于地上,用金莲小脚拨入水池中,并说道:“你为何这么狠心地欺辱我哪?”芸连忙笑着帮忙调解,方才平息罢休。
       我弟弟启堂娶的媳妇,是王虚舟先生孙女。她急着梳妆出嫁时,唯独缺少珍珠花首饰,芸即将自己结婚受聘礼的珍珠花,交给我母亲转送给她。奴婢丫鬟们在旁边舍不得,芸说:“凡是妇人,已经属于纯阴。珍珠是纯阴之精华,用作首饰,阳气全克尽了,有什么可珍贵的?”她对首饰并不注重,对一些破书残画反而极其珍惜。书籍残缺不全的,必搜集分类,汇编装订成册,统统叫作“断简残编”;破损的字画,必寻找旧纸张粘补成整幅,或请人补完整破损处再卷起来,叫作“弃余集赏”。在家务炊饮忙碌休闲时,终日忙些零零碎碎小事,不厌其烦。她在箱子里的破烂书卷之中,偶尔得到一片可看的纸张,也如获至宝。过去的邻居冯老太婆,每次收购破烂书卷都卖给她。

  芸的癖好与我相同,而且能够察言观色懂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眼色,无不头头是道。我曾说过:“可惜你是个女性,藏而不露,在大庭广众前不能露面。如果能化女儿身为男子,与我同访名山,搜遍名胜古迹,遨游天下,不是更为快乐吗!”芸说:“这有什么难处?等妾头发斑白时,虽然不能远游三山五岳,而附近的虎丘、灵岩山,南到杭州西湖,北到扬州平山,都可以陪伴你去游玩呢!”

  我说:“恐怕等熬到头发斑白时,步履艰难已经走不动了。”

  芸说:“今世不能,还可以期待来世嘛!”

  我说:“下一辈子由你来当男子,我作为女人与你相从。”

  芸说:“来世必须对今生的事情不会忘记,那才觉得有情趣呢!”

  我说:“小时候连吃一碗粥的事现在都说不完,要是来世不忘记今生的事,那时候结婚喝完合卺酒,再细谈上辈子的隔世事情,恐怕整夜连合眼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啊!”

  芸说:“世上传说,月下老人专门司管人间婚姻大事,今生我们夫妇已由他牵合,来世姻缘也需要借助神仙帮忙,现在咱们为何不绘一幅画像来祭奠他呢?”

  当时苕溪有个戚柳堤,名遵,善于画人物。我们便请他画了一幅月下老人像:老人一手挽着红绳,一手拄着仙杖,并悬挂着姻缘簿,童颜鹤发,奔腾于非烟非雾之中。这真是戚氏的得意之笔呀!好朋友石琢堂也在画上题了赞语,悬挂在室内。每月逢十五日,我们夫妇必焚香礼拜祈祷。可是后来因家庭多种原因,此画竟然丢失,不知失落到谁家了。唐代李商隐诗句“他生未卜此生休”,是说来世结为夫妻的命运尚不可知,而此生的恩爱却已先休了。我们夫妻的痴情,难道果然求取到神的审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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