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诗与故事(二十一)

女诗豪率性殒命 文状元望月怀乡

刘长卿在湖州那会儿，常跟朋友们相约到乌程县开元寺闲逛。茶圣陆羽和诗僧皎然也在那里。乌程是个古县，秦朝就有了，也是湖州的政府所在地，因当地有乌中、程林两个酿酒名家，故而得名。乌程这地方，既不缺美酒，又不缺美人，唯一遗憾的是，美女都没有文采，不像洛阳老家的那些流行女歌手，琵琶一弹，诗歌小曲张口就来。每每想到这个，老刘就忍不住暗自叹息。

有一回老刘在正开元寺跟陆羽喝茶聊天，皎然带着一个年轻的美女朝他走过来，看装束应该是个女道士。皎然介绍道，这是从四川回来的乌程才女，听说刘诗人在这里，一定要来拜会。老刘点点头，正要跟美女打招呼，美女笑盈盈地先开口问候他：

山气日夕佳?(您老的疝气好点儿没)

老刘一愣，旁边的朋友们也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话说老刘有疝气病，这在诗坛也不是什么秘密，男人打趣说说倒也无妨，这小姑娘初次见面，一下就问候到了人家裤裆里，似乎是有点失礼了，更重要的是，老刘怎样回答才能不尴尬。

老刘毕竟是老江湖，脑子也快，捻捻短须，不慌不忙地答道：

众鸟欣有托。(还好，医生能治)

一问一答，皆是出自陶渊明的诗，问得巧，答得妙，旁边的作家们听了，忍不住呱呱鼓起掌来。老刘享受完掌声，就问美女的名字，她回答道：

我叫李季兰。

在唐代，有才华的女子并不少，但是像李季兰这样率性的，也就这一个。

在乌程，最帅最有才华的男人，便是诗僧皎然了。虽然全城的美女都暗恋这个男人，但也没人敢表达，——毕竟人家是个和尚。

偏偏李季兰不信这个邪，她认为“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回到乌程县这些日子，跟皎然多次接触，她也确实爱意萌发，不可遏抑。有时候想得厉害，半夜三更睡不着觉，于是取过纸笔，刷刷刷写下一首情诗：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

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皎然读完这首诗，立刻明白了李美女的心迹。他比李季兰大了整整十岁，修行多年，六根清净，但他也知道这份感情的美好，于是也写了一首诗，还给李季兰：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

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李美女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收住心猿意马，去找其他才子聊人生了。从传世的诗作来看，她可能先后跟朱放、阎伯钧谈过恋爱，结果也不太好。贞元年间，唐代宗李豫得知她的才华，特地召见她赴京入宫。彼时，她已进入暮年，仍然是一个好看的老太太，加上才华动人，就被留在宫中。奉天之难期间，她为叛将朱泚写诗，粉饰伪政权，句子相当肉麻。

这首诗捅了马蜂窝。德宗复位后，下令将她乱棍打死。

长安二年春天，洛阳城格外热闹。

这一年正月，女皇武则天开设了“武举”，由兵部主持考试，考试科目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听说通过考试当官不再只是文人的专利，天下习武者摩拳擦掌，纷纷云集洛阳，一时间洛阳城的大小宾馆全部爆满，名胜古迹车马塞途。满大街都是武林高手，这让参加进士考试的考生们很不适应。

不适应归不适应，该参加的考试还是要认真应对的。这一年文科国考的主考官是文坛名宿沈佺期，前文说过，老沈与宋之问齐名，都是才华与美貌并重的人物。话说考卷送审后，其中一份卷子让老沈爱不释手，叫来考生面试，发现这个人也是风度翩翩的靓仔。老沈当下就写了录取报告，第二天交给皇帝姐姐，建议将这名考生定为第一名。

皇帝姐姐一看考生的个人简历，竟然是个岭南人。

岭南就是广东，虽然今天是改革开放前沿，但是在唐朝，这个地方还没有经过开发，人口稀少，经济文化比较落后，加上瘴气流行，中原人很不适应，普遍被认为是贬官坑人的理想场所。自从有科举考试那年开始，这里就从来没有出过像样的人才，更没有出过国考第一名。

满朝官员也很不以为然，可是当他们看完考卷，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了。

就这样，岭南第一位文状元就产生了。他就是张九龄。

一年后，曾任国务院总理的文坛大佬、洛阳人张说因为得罪了皇帝姐姐的男秘书，被贬岭南。在岭南，他读到了张九龄的作品，对其赞不绝口。神龙政变后，张说返回京城，从此不断提拔张九龄，在宦海沉浮中，两人结为好友。

张九龄从张说那里学到了很多长处，尤其是对待人才方面，他曾辟孟浩然为幕僚，提拔王维为右拾遗，杜甫也曾想把作品呈献给他，让他指点。无论是在政坛还是文坛，他都享有很高的威望。开元末年，玄宗倦于理政，渐渐沉迷享乐，疏远贤人。在小人得志的凶险政情下，张九龄能守正嫉邪，刚直敢言，成为安史之乱前最后一位公忠体国、举足轻重的唐室大臣。开元二十四年，安禄山因战场失利，被上司解送京城，请玄宗治罪。张九龄认为安禄山安阴险狡诈，日后必会作乱，建议杀掉，玄宗却脑子进水，赦免了这个胖子，为安史之乱埋下了祸根。次年，因为张九龄反对任用李林甫和牛仙客，弄得玄宗很不开心，玄宗找了个借口，把他撵出京城，降职担任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在荆州，他想起故乡的月亮，援笔写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感伤之意，弥漫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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