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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诗】冷江/乡土记忆的三重镜像
河南文学
2025-06-09 08:11:48


上了年岁的老屋,是有生命的活着的记忆载体。老屋地下,埋着厚厚的一层又一层黄土,土中凝结着一代又一代南迁家族的悲欢离合。

当青葱女子红妆浓抹,在喜气洋洋中与亲人相拥而泣,有谁注意到老屋门楣贴上窄窄红纸,上书 “高阳郡望” 四字?当苦寒腊月临近,从农历十八起,一村许姓人便为过年忙碌,有谁注意到祠堂中堂三幅祖宗画像,被小心翼翼拂拭得一尘不染?当大年三十千家万户围桌守岁,吃年夜饭、看春晚、抢红包时,又有谁留意敬祖守夜的男人们,前赴后继跪地至天明?

无论北方辽阔苍茫,还是南方青山绿水,有一种情感穿越千年万代:穿越古老时空与现代网络,穿越母亲眼泪、父亲叹息,穿越祖父背影与祖母歌谣。从牵挂到想念,从贫穷饥饿到温饱和足,从灾荒瘟疫到平安静好,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如奔流不息的长江水,绵绵不绝。

迢迢关山难阻家山之思,温柔异乡难断家乡之恋,滚滚红尘难绝家国之情。

当三千年前中原大地上,许穆夫人星夜兼程奔赴故土救国于危难;当千年前流放边疆的人们面对故园方向长跪叩首、泪流满面;当三百年前皖南万重山中,贫寒的徽州儿男离家时,父母在行囊里郑重放入一袋家乡黄土 —— 我们不由得对脚下土地心生敬畏。

无论天涯海角、贫富贵贱,只要在此出生成长、经历悲欢离合,便与这土地再难割舍。黄黄的土、厚厚的土,像血在血管里奔流,像骨骼在身上生长。

这血脉奔流五千年,这骨骼撑起九州归一,让我们眼中有清澈光芒,让我们在梦里流泪又欢笑醒来。



从小爱雪,如爱自己的眼睛。

那些纯洁欢快的白色结晶体,无数次在梦里飘落。皖南的雪,就这样飘了快五十年。回头望去,依旧关山迢迢,依旧双袖龙钟。

记忆里,皖南的雪总伴着细雨,雨雪霏霏、雨雾朦朦,如少时的自己,看不清窗外世界,也看不清父亲的凝重、母亲的泪光。下雪时,天地间似一场旷世相恋:雪花轻落翠绿竹枝,越积越厚,终在寂静山林中 “咿呀” 一声脆响跌落,惊起飞鸟于雪原上空掠过。这是寂静中动人的雪,从皖南山林飘来,飘进儿时欢笑、少年烦忧,飘进青年异乡打拼的不眠夜,如今又飘进中年乡愁,酸酸甜甜,无止无休。

记忆里,皖南的雪常伴着冰,凝结在老屋屋檐、窗棂、河畔,甚至灶房水缸与远处农田。薄薄、冷冷、滑滑的冰,是青壮年时代硬化的雪:从单个孤零到成片成层的集合体,让松散童真瞬间成熟、坚强、有力量。当雪成冰,所有严寒冷酷便有了指望 —— 等待冬去春来,春暖冰消。唯有最纯粹的雪,才能在轮回中进化为冰;唯有最纯粹的雪,融化时才会流淌幸福泪水。

记忆里,皖南的雪总伴着母亲暖暖的炊烟从灶房升起。未干透的柴火燃起呛人青烟,母亲一边咳嗽一边用衣袖擦泪,火光照亮灶膛与她满是皱纹的脸。当烤红薯喷香四溢,灶膛火花跳动欢快时,我多想让窗外雪花也如火焰,轻轻落在母亲脸上,抚平岁月刻下的艰难忧伤。

时光飞逝,我们渐渐年老,那雪却仍苍苍茫茫地下着,下着。



都说秋浦河的源头在鸿陵溪。

鸿陵溪是条欢快奔腾的河水,从大洪岭莽莽苍苍中流出,从数千年古老徽州流出,从大唐诗仙的十七首秋浦歌里流出。

流动时,鸿陵溪是奔跑的镜子,光滑清亮的水面下倒映着两岸青翠山峦;安静时,它是笼着青纱的少女,羞涩多情的目光让蓝天云影心醉神驰。

鸿陵溪是我童年的欢乐场,在这湾澄澈水里,我学会游泳捉鱼、放鸭牧牛。沿溪西去,欢快因子奔跑相聚,渐汇成一片幽静的蓝 —— 这便是秋浦河。秋浦河的蓝是幽蓝,是融化了蓝天白云的蓝,是日渐深厚的蓝。它裹挟着鸿陵溪从上游倾注的山林气息、泉潭气息,流经大龙湾时,终于如成年巨龙,遨游于天地之间。

从大龙湾起,秋浦河才成为真正的河,从儿童少年蜕变为青壮年。如同我十九岁离开家乡、离开鸿陵溪,沿秋浦河走向长江之北的城市:在那里长出颌下短髭,第一次遇见如花少女,开始仰望星空,追逐大平原的绿野轻风。

秋浦河是我青壮年的名利场,河两岸闪过千年前大唐风华,响起四百年前明末复社悲歌;如今沿江高铁呼啸而过,德上高速如彩虹穿越千山万水 —— 秋浦河从历史走来,又向无限风光的未来奔去。

从鸿陵溪到秋浦河,或许已跨越千年万年,对我而言,却走了五十度春秋冬夏。再回望时,仍依稀可见她悠悠波光,依稀可闻她淙淙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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