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河岸边端午节后的第工作日,县局办公室的空气里还飘着淡若游丝的艾草味。小浩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低保户信息表,鼠标在屏幕上画着无意义的弧线,心思却还飘在假期里——亲戚包的蜜枣粽软糯得能粘住舌头,亲戚带着孩子在淮河大堤上放的风筝还在脑海里晃悠。
“小浩,帮我把窗台上那盆花挪个地儿。”干部老陈端着搪瓷缸从茶水间出来,缸子里的茉莉花茶浮着几片舒展的叶子。小浩这才回过神,赶紧起身去搬那盆半人高的菖蒲。端午前老陈特意从老家挖来的,青绿的叶片剑一般挺括,根部还带着未洗尽的泥土。“陈主任,这菖蒲叶子都快戳到灯管了,您咋还留着?”
老陈把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咚”的轻响,目光落在小浩略显浮躁的脸上:“急啥?端午刚过,这菖蒲还能驱几天虫呢。”他指了指窗台下堆放的一摞文件,“你看那养老认证材料,那几个孤寡老人的照片还没核对完吧?”
小浩脸上有点发烫。节后上班三天,他总觉得心里像揣着个没包好的粽子,糯米粒儿直往外撒。毕业后考进县局,本以为能在政策文件里指点江山,没想到天天跟表格、证明、群众来访打交道,尤其节后这堆重复琐碎的活儿,让他提不起劲头。
老陈慢悠悠地坐下,呷了口茶,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比你现在还坐不住。当年也是端午后,我去村里帮忙,天天抄报表,觉得自己像个磨盘上的驴。”
小浩来了兴趣,放下鼠标凑过去。老陈的搪瓷缸沿磕在桌沿上,发出细微的响声:“有天傍晚,下大雨,村里粮仓漏了,我跟着老支书去堵雨。那老爷子披着蓑衣在粮堆上爬,雨水混着汗水往下淌。我问他,支书,您这辈子就守着这几间仓库不觉得亏?”
老陈顿了顿,手指摩挲着缸子上褪色的红五星:“老爷子说,‘小陈啊,你看这麦子,一粒一粒不起眼,可堆成仓就能让全镇人过冬。你抄的每张报表,记的每个数字,到了老百姓手里就是口粮。’”
办公室里很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小浩忽然想起昨天下午,有个拄拐杖的老太太来办特困申请,自己因为急着下班,差点把她的身份证复印件弄混。老太太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接过材料时微微发抖。
“陈主任,”小浩声音低了些,“我就是觉得……这些活儿太普通了。”
老陈指了指窗台上的菖蒲:“你看这草,长在水边没人在意,可端午插门上就是‘天中五瑞’。去年汛期,咱们局去淮河大堤防汛,你记得不?有个村支书家里进水了,还守在堤上查管涌,他说‘我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话听着土,可道理不土。”
他起身走到小浩桌前,拿起那份低保信息表,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小李庄村的老张,老伴去世,儿子在外打工,他每月领的低保金是买降压药的钱。你核对着照片,要是弄错了,他下个月的药就得断顿。这活儿普通?可在老张眼里,比啥都重要。”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响,阳光透过叶隙照在菖蒲叶上,映出清晰的脉络。小浩看着老陈袖口磨得发亮的蓝色工装,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干了三十年民政工作的老科员,像极了那盆菖蒲——扎根泥土,看似普通,却在岁月里长出了坚韧的力量。
“陈主任,我知道了。”小浩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鼠标精准地点击在表格的第一个单元格,“我现在就把王庄镇那几个老人的照片再核对一遍,下午就去李庄村送新办的特困证。”
老陈笑了,拿起搪瓷缸又喝了口茶:“急啥?先把桌上那堆群众来访记录整理完。对了,你亲戚包的粽子啥馅儿的?下次让他多包俩,我爱吃甜粽。”
小浩咧嘴笑了,心里那点飘忽的粽子香,不知何时已沉淀成了踏实的麦香。他打开来访记录簿,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窗外的菖蒲在微风里轻轻摇曳,像极了老陈说话时,那双眼里闪烁的、关于流年与坚守的光。(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