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谁是贫困户
正杰和大民商定,周六晚上七点开个村干部会议。
周六晚上六点多,大民先到。他从柜子里的一串纸杯里,掰出一个,丟进一撮茉莉花茶,接满热水,屋里飘着茶香。他坐在沙发里,舒服地来个葛优躺。
正年和大庆、书生来了,又退出去,蹲在门口吸烟,很香甜的样子。吸完一根,又进了会议室。
“明儿张大保的闺女订婚,在乡里的“快活林”待客,请大家去。明天上午十一点前到。”大庆说。
“大保家大的,还是小的?”正年问。
“小的。”
“那个没多大呀?”
“是没多大,二十刚出头。大保闺女一直在外地打工,跟福建的本地青年好上了,没多久就同居了。十八九的姑娘那真是‘风中旗,浪里鱼,槽头的叫驴’,正浪着呐。大保怕出事,赶紧订婚结婚。”
“咱这儿又多个光棍。”
大庆和正年说着。
“闲炒萝卜淡操心。”大民拍着沙发说。
“大保媳妇身体残疾,贫困户。儿子、闺女常年在外打工,脱贫不存在任何问题。只要一家有一个长期在省外打工的,基本都能保证脱贫。”大民搓着脸颊说。
窗外车灯闪了一下,刘小明、曲红祥走了进来。小明掏出香烟,没人接。“对,对,忘了开会不准抽烟。先接住,夹在耳朵上,会完后再吸。”小明说。
几乎踏着点来的是杨妮,吃着菜盒子,匆匆忙忙赶来,寻纸杯接水喝。
七点,正杰进来,大家围着圆桌坐下,开始开会。
正杰说:“我先说吧。通过近半个月的入户走访,发现了扶贫工作存在不少问题亟待解决。以运来为代表的一部分贫困户,精神懈怠,生活无目标、无动力,扶智扶志工作要跟上。增加贫困户的收入是关键,发展才是硬道理。咱村有发展养殖业的基础。现在是如何做大做强,让更多贫困户参与进来……人畜要分开,牛棚建在哪儿好,大家都想想。咱村能不能办个企业,把留守妇女和闲散人员都吸收进来。估计国家的各种扶持政策很快就来了,我们要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
当下,最关紧的就是确定贫困户的‘回头看’问题,看哪些不该进的进来了,哪些该进的还没进来。”正杰扫视了一下,看大家都闷着头。
“前期贫困户的确定,过于粗糙,问题在所难免。但是,咱村评定的贫困户有没有问题,是不是有的沾了在座的光,都要想想。只要公平公正,才能经得起阳光,经得起考验,群众才不会戳你的脊梁骨。大民,正年都表态过,要带好这个头。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说说。”
大家讨论的并不激烈,基本上各说各的话。大都强调的是工作的困难和问题。譬如说:个别贫困户,后台硬,老虎屁股摸不得。贫困户太懒,踢三脚都不动弹;说再多,他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那真是‘石狮子屁股——没门’,总之,是烂泥扶不上墻,让人丧气,还有帮扶单位投入不够,群众有意见。
正年说,村里让我抓养殖业,这也是咱村有发展基础的产业。现在不少户有顾虑,怕家畜家禽的流行病。甚至有的说,宁赔三千,也不养那些吃嘴货,一夜之间,撂倒一大片……
都说,没恁邪乎,畜牧局跟各村都安排有防疫联系人,打个电话,人都来了。
有时,一个问题,干部之间的看法也是大相径庭。
正杰说,大家刚才说的运来,重点要做好扶志工作。有人说,给运来做工作——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为什么呢?牛粪,终归是牛粪,上锅蒸蒸还是牛粪。大家见了运来就厌恶、鄙视,他如何相信咱们?要用心去做工作,走进他的心里,就是块石头,也要把它焐热。
谁在小声叽哝,石头再焐也焐不出鸡娃。
正杰瞧了一眼,继续说,精准扶贫,首先,确定贫困户要精准,大家可以走走,访访,看看,算算,比比,把不符合政策标准的贫困户清退出去。我入户一遍,对每户的情况,有个基本了解,心里也有个底。洪祥、小民回去后,到房管部门和交警部门,把咱村有房有车的贫困户坐实。群众举报的小产权,也要入户核实,保留好佐证材料。
大民对近期重点工作做了强调,重新确定新的负责人。
正年盯着书生:“老刘,讲两句。”
“你真是个四不像,哪壶不开点哪壶。你咋不说?”
“谁是刘铁嘴,要不大家瓜叽瓜叽!”
掌声响起,书生站起来大声说:“闲言碎语咱不谈,说说扶贫三单元。环境好,环境好,扶智扶志少不了,产业扶贫最重要。贫困不可怕,你要相信这句话。百闻又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干;马看牙板,人看言行。山高有攀头,路远有盼头……
掌声如潮。
“最后,我拾个会尾巴。明天张大保闺女订婚,大家都去。”大庆说。
一天中午,正杰来到贫困户张全有家。他家瓷砖贴面的大门楼,门楣上镶嵌着“家和万事兴”五个鎏金大字,三层小洋楼,每层都有空调挂机。
第一次走访贫困户,到他家时,正杰还以为走错了门。
老张,七十多岁,满脸潮红,他说他有高血压。
“老张,说说你家一年的收入?上次问你,你说问问儿子,啥情况?”
“从信息表上看,你家有三人外出打工:儿子、儿媳、孙子。都在苏州打工,收入应该不少。”
“都是打工仔,又不是当啥头头脑脑。干活也是三天两后晌,不经常。钱难挣,屎难吃呀!”
“你说过根据务工收入,县里要发务工奖励。我给儿子打了电话,一月多钱,我记到一片纸上,压到电视机上,让我找找。”
老张取来一张作业本纸,歪歪扭扭的三行字:智峰每月五千元,白娟每月三千元,国杰每月五千元。
“三个人每月共收入一万三千元,一年按十个月计算,全年收入应该是十万三千元。你家六口人,人均一万七千元还多点。……老张,你可是个假贫困户,不用扶,现在就脱贫了!……”
“我身体常年有病。我也是明理人,不当贫困户也罢。但你们处理要公道,不能跟我差不多,甚至比我条件好的还当贫困户,到时候,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定,一定公平合理。”
正杰重点又走访了几户,尽快摸清家底。路上遇到村民,侧面问问各家情况。
张副书记分管沟庙等五个村,用他的话说,他是这片的片警。
中午,正杰正在整理回访资料,张副书记打来电话:“傅书记,干得不错。贫困户清退工作进展咋样?”
“不咋样,到时候能交差就行。”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抽空我去支持一下。你得犒劳犒劳我。”
“借借大书记的力,我感动哭了。啥时候回县城,大请烩面,小请米线。”
“哥,不臭吠了。说正事,我通知大民了,今晚七点半,开村干部会。有其它事,稍带把扶贫的事说一下。”
“好,好,我是眼都快盼瞎了。”
正杰和张副书记做过邻居,很熟悉。
下午五点,正杰就知道张副书记来了,张副书记一来就叫上小民、正年,听说去了东头老民师刘盛光家。
六点半,张副书记回来了,嘴里啃着根黄瓜,老远就喊:渴死了!
正杰接杯水,端在手里,站在门口。
张副书记接过茶杯,吹吹浮着的茶叶,仰坐在靠椅上。
“看你累得像只狗。是翻地,还是挖沟?”
“就是说说话,说得我口干舌燥,人困马乏。”
“咋啦?”
“咋啦?还不是去做老上访户刘盛光的工作。那真是死牙臭嘴,钢牙利齿,一时半会儿说不倒,我心急。”
“刘盛光,是个老教师。上世纪七十年代,自己不干了,想窍当村支书,干了几年,干群都不满意,被刷下来,闲着。过了多少年,想起来上访告状,要编制要工资,还拉着一杆子人去县里上访。国家相关政策下来后,许多人都偃旗息鼓了。
刘盛光一直在告,县里、市里、省里,甚至去北京,一来二去,出了名,上面也挂上了号。特别是中央有啥重大活动,他就开始蠢蠢欲动。乡里领导打起招安安抚的主意,安排他到乡中看大门,人家不干,嫌挷人。后来,让村里派人看着,随时报告他的活动轨迹。但只看一时,看不了一世。
再后来,乡里给刘盛光达成君子协议,遇到中央重大活动,如果他不上访,乡里给他二千块。送些方便面、火腿肠已不管用,刘盛光把上访当成了产业。这不,今年中央没有特别重大的政治活动,他只好选中“七一”建党九十五周年做为上访节点。乡里准备按县里的意思,提前做他的思想工作。我黑豆豆黄豆豆说了一河滩,人家根本听不进去。
无奈,我说,县里说了:再上访,让你当教师的女儿和水利局工作的儿子停止工作,回家做你的思想工作;啥时候做通了,再让回去上班,你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刘盛光不再吭声,闷了半天说,今年我不去了。”
“大千世界,啥事都有。一会儿做饭,咱俩人吃。”
“不,不了,我在你这儿吃,就把你的锅砸了。开完会,回去吃。”
两人正说着,大民进来说,人到齐了,开会吧。
“伙计们,咱每个人说说,认定贫困户,有没有自己的关系户?谁说我干板硬正,就出来走两步?我不吹,我就知道好几户。不要说报关系户,总是说中中中、行行行,就是不行动。干部是火车头,领头雁,在这件事上是对伙计们的最好考验。谁也不给谁说,拿个纸条,把你的关系户写上,交给我?在前头的事儿一巴掌打消。没笔没纸的来前面拿。”张副书记敲着桌子说。
屋里是沉默,沉闷。
村干部心里很清楚,张副书记常往村里跑,和村民很熟,想胡弄是不可能的。
每人交了小纸条,张副书记抓起来,塞进了口袋。
张副书记到正杰的住室,把纸条上的名单录到笔记本上,打电话让正杰过去,记下名单,让正杰核实一下每户的收入情况。
正杰翻看工作笔记,一户一户找,说,有八户,收入都不低。
张副书记又打电话,让大民和参与调查的小明、洪祥过来。
根据两人的汇报,五人共商定,拟退出的贫困户有十五户。
张副书记说:“咱到会议室宣布结果,没异议,就算村干部一致通过了。后面,还要举行村民代表大会表决通过。”
宣布完毕,每个人都无话可说。张副书记说:“伙计们,结果基本上是公平公正的。和自己有关系的户,自己回去做好思想工作。……自己把屁股擦干净。都想维持个人,不想得罪人,往往是适得其反。——这叫老公公背儿媳妇儿,出力不讨好。接下来,沟庙村肯定还会被核定为贫困村,帮扶单位还得增派力量。”
张副书记讲完,出了门,都出去送的时候,他给大民耳语了几句。
退出名单在村民代表大会上一致通过。公示后,也是风平浪静。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士》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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