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植物公园里,当我同“市老干部合唱团”的团员们一起戴上红领巾时,不禁有一种激动得要流泪的感觉。不是我年老后的感情脆弱,也不是我惺惺作态,因为我与红领巾之间有纠结。我虽然也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少先队员,但为在正式场合戴上红领巾,梦想了五十多年。在我早已放弃这一心愿后,却没想到今天正式戴上了红领巾,这一戴圆了我近半个世纪的戴红领巾梦。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到了加入少先队的年龄。当老师在学校大会上宣布少先队员名单,听到有我的名字时非常激动,想到马上就要戴上那红旗的一角,用革命先烈的鲜血染成的,寄托着革命先烈的期望,承载着少先队员的使命与责任的红领巾时,兴奋得我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还常在心里唱《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沿着革命先辈的光荣路程,爱祖国,爱人民,少先队员是我们骄傲的名称,时刻准备,建立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为着理想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的小学校在深山区。学校的房屋是分配给各生产队建的,全部是土木结构,地基以上为防潮湿造成房屋倒塌虽用了几层砖,但都是坟砖,其中有些还是我们从坟山上拣回来的。学校有一个操场兼篮球场,但没有篮球架,只有一个篮球,在上体育课时轮流拍几下;学校院子里放有一个用木板子做的乒乓球台,乒乓球台中间的球网用几块砖代替,乒乓球拍是用木板自制的。体育课做得最多的,一个是打陀螺,另一个“踢碑”。“踢碑”就是老师用树棍子在地上画个一米五宽、三米长、有六个方格、一个半圆的图,“踢碑”时丢一个瓦片在里面用单脚跳着踢,谁踢的准、时间长和过关多就算谁赢,如果站在“踢碑”图边观看,那就像是理想主义在贫瘠土地上划出的精神等高线。为不把鞋前面踢破,除寒冷天气外,大部分男生都是打着赤脚“踢碑”的。少先队成立后,学校没有钱买红领巾,为不给家长增添经济负担,就安排我们搞勤工俭学。夏天拾麦穗,秋天拾稻穗,冬天捡木子也就是乌桕树子。拾麦穗是在旱地或旱田里一般比较容易;拾稻穗就有些困难,特别是要想多拾就要下到泥巴田里,因为泥巴田里遗落的稻穗多,但去泥巴田里总会打湿衣服沾上泥巴,有时不注意还会陷入泥沼之中;更困难的是捡木子,木子长在高高的树丫上,我们的儿歌就有“不挨天,不沾地,半天云里晒冻米”,这“冻米”就是木子。木子在生产队先收打一遍后,树上剩下的都在最高处,掉落下的陷在泥土里。大人打木子尚需用“铰镰”,就是在六七米长的竹竿上装个象耳朵形状的小镰刀,把结有木子的小枝丫铰下来。我们要打下剩下的木子,就要爬到树的高处铰,随时面临枝断人掉的风险。我们明明知道有风险但“不怕敌人”,坚决把看到的木子铰下来;至于那些陷到土里的木子,就扒开土坷垃一粒粒的捡到。那时,不管勤工俭学有多么大的困难和危险,我们都非常主动、积极和高兴,因为我们是少先队员,而且搞勤工俭学是为了买红布做红领巾,所以更“不怕困难,不怕敌人”。当勤工俭学的汗水即将变成现实,学校准备给我们买红布做红领巾时,却被时代的飓风吹散了这场精神仪式,少先队员改成红小兵了。在学校即将做好红袖箍时,我就小学毕业读初中了,从此就没有在正式场合戴过红领巾。不过,虽然我没有戴红领巾,但从那时起,红领巾就已永远的戴在了我的心里。进入初中,正赶上“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D,照样做中国人”。我们的老师有的是应届毕业的高中生,有的是到农村接受教育的城市知识青年。老师虽然都很负责任和尽力,但读书已成为“附课”,劳动成为主课。农忙要去生产队割麦、插秧、收水稻,每年还要到生产队住下来一星期或半个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闲要走十几里地给学校打柴;寒、暑假必须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否则生产队长不给你写鉴定或不写一个好鉴定。现在有人夸我会挑选西瓜,可他们不知道那是我在生产队种了两年西瓜才学会的。现在想起这些,在别人眼里也许认为这是我们那一代人的苦难,但我始终把这些“苦难”当作人生的丰富阅历和精神财富。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参加一个集体单位的工作后,正处于国家重大战略调整和转型期,要求人们必须转换思想观念,加快新老知识更新。在建立了新的管理体制,开始用新机制、新方法进行工作后,我对于新的变化开始很不适应,特别是在学习任务重,工作压力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发生变化的情况下,感到紧张、迷茫、焦虑、不安甚至痛苦。也是我每当感到无助时,总会幻想V起红领巾飘扬在胸前的情景,想起《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中“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的歌词和含义。学习上,为弥补初中辍学后的知识欠缺,不惜走回头路,从小学五年级的课本学起,挑灯夜战,废寝忘食,直到拿下高中至本科的毕业证和文凭,并能够写出大量的公文,发表了理论研究、通讯报道和文学作品,还撰写和合作出版了理论书籍;工作上,牢固树立“不怕困难,不怕敌人,为着理想勇敢前进”的信念而工作。酷寒严冬,独自一人徒步顶风冒雪七十多公里,用十一个小时,走狭窄的羊肠小路,穿荆棘丛生的深山老林,爬冰雪覆盖的高坡,趟积雪厚厚的山沟,坚持完成上了级交给的工作任务;烈日炎夏,在没有空调、风扇的楼房里,头上搭个湿毛巾,脚下放一盆凉水,忍饥挨饿、靠喝自来水解渴,通宵达旦的赶写公文,终不辱使命......回顾几十年的奋斗历程,就像红领巾从布料升华为精神象征,我也从红小兵转变为改革潮流中的一员。“岁月悄然逝水间,青丝渐白未曾觉”。不经意间五十多年的光阴流逝了。今天,当我用手抚摸胸前这久违的红领巾时,我的心里深情的感到,在物质丰裕的今天,红领巾的精神价值愈发凸显其不可替代性。这块从革命战争年代的红旗一角,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少先队员”、“红小兵”,再到新时代的“新时代好队员”,其精神内核始终是“爱祖国、爱人民”、“为着理想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它既是作为革命精神的传承载体,始终与时代脉搏同频共振,更是“为着理想勇敢前进”的冲锋号,是“爱祖国、爱人民”的价值坐标,是“建立功勋”的行动指南。从在土坯屋读书、上体育课“踢碑”到智慧校园,从“捡木子换红布”到“红领巾解说员”、“红领巾志愿服务队”,变的只是实体,不变的是“不怕困难,不怕敌人”的精神内核。这种“变与不变”的辩证统一,正是红领巾历久弥新的生命力所在。当老干部合唱团的团员们随着乐曲声拍手、蹲、起,《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在公园回荡,我们坐在公园绿草如茵的地上做击掌游戏时,我看见指挥那双手就像小学老师在操场的地面上画“踢碑”图,今天所表演的这些节目,与我五十年前学校操场土地上的影像重叠;我听到的是五十年前的队歌与新时代的旋律在此共鸣,那是跨越时空的青春对话,是永不褪色的精神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