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灯光
陈树宁
贺兰山西北半山腰上的灯光，不仅仅刺激我的视觉， 且能呼唤我的灵魂。
不知什么时候，西边贺兰山半山腰傍晚总会亮起一串，一片光亮，它不是天上的星星，也不是傍晚村子里昏黄的灯光，辽远而且近，闪烁着，游动着，越黑越亮，就像郭沫若《天上的街市》：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那景象令我无比的憧憬神往，每个黄昏即将褪尽的傍晚，总喜欢独自看看那一片灯光，在放羊回家的路上扭头张望，坐在打麦场的石磙子上出神凝望，站在自家房顶上遥望。有时，看不见远近山脉和房屋的轮廓，夜色早已把它掩盖在一片迷茫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那流动的一团团、一簇簇悠悠闪烁的灯光，仿佛是天女为大地织成了一件五彩缤纷的衣裳，轻轻穿在半山腰。置身在这美丽的夜色中，让人联想起天上的星河，宛如在宇宙星河中遨游一般神往，思索。直到妈妈呼喊才悻悻下来。
那是什地方？哪里有什么？什么人在哪里？他们在干什么？单是看一看，想一想就觉得无比幸福。
终于有一天，大姐来了。她就嫁到了那片灯光山坡下的村子里。我迫不及待拉着大姐走出院子，指着西边半山腰问：那是哪里？为什么傍晚有一串，一片灯光？大姐说：“那是大水沟，西轴的灯光，那次到我们家，我带你去看看”。
我期待着这一天早一点到来。
大水沟是贺兰山脉的一条重要沟谷，位于平罗县崇岗乡西南。 三线建设时期，一批来自辽宁瓦房店轴承厂及全国各地的几千名建设者在此风餐露宿、艰苦创业、修路架桥、兴建厂房。建起了大水沟镇，沟里有一处军工背景的保密工厂——西北轴承厂。也就是"102"。
大姐的家，就在山坡下离大水沟三四公里的下庙村长青四队。步行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
终于有了去年大水沟的机会，放了暑假，大姐来帮忙夏收打场。结束后，大姐要回去了，我嚷着要跟大姐去，妈妈拗不过答应了。到大姐家其实不到三十里，但没有公路，骑自行车要绕行暖泉农场8连，9连，路很不好走，不如坐火车便当。到汝箕沟早晚各一趟途径西大滩的小票车。
旁晚6:40的小火车，我跟着大姐到暖泉火车站坐火车。这是从银川到汝箕沟煤矿的专列客车，途径高庄，西大滩。在西大滩站下车翻过铁路，有接送大水沟西轴工人的班车，班车很挤，座无虚席，到备战路口我们下了车，沿着备战路一路向南步行，天黑时到了大姐家。
这时向西看，大水沟近在眼前。高大的厂房清晰可见，那片灯光更加明亮。
第二天吃了晌午饭，大姐带我走大水沟。山坡的村庄七零八落没有样式，忽高忽低如同迷宫。大姐家坐落在村子南头的高地上，门前有一片山地，山地外面就是山水沟，沟里有浅浅的溪水。
这里人称自己是山铺人，我们是水铺人。过了备战路，沿着小溪边人踩出的路径走，凹凸不平，看着很近的大水沟就是走不到。我有点走不动了，想休息休息。大姐说：看山跑死马，水铺人不习惯走山路，看着很近其实山路绕的多，不像水铺走的都是平路，直路。走不动就缓缓。我坐在小西旁边的石头上休息，大姐说：不要坐在石头上，山石阴，石头下有毒蝎子。我吓得连忙站起来。
环顾四周，植被稀少，整个山坡十分荒芜，小溪边零星的点缀着几丛酸枣树，接着豆粒大的果实，在山风中微微摇曳。山涧里流着清澈的溪水，溪水顺着弯弯曲曲的沟谷流下来，时而急，时而缓，溪水清澈透明，可以清楚地看见小溪底的游鱼细石。斗折蛇行的小溪，蜿蜒曲折，犹如一位身着素服、身材修长的窈窕淑女，侧卧在山坡上休憩。
正在我看得出神，大姐喊：赶快走，有啥好看的。我伸手掬一捧溪水清冽彻骨，喝了一口，浑身凉透，立马来了精神。伸手在溪底捡了一枚浅红色的卵石，好像红玛瑙，细腻紫红，舍不得丢下，跟着大姐一路走，一路把玩。
到了大水沟，没什么好玩的。和暖泉街差不多，一条泊油路，两边都是砂石，一座大的国营商店，一座电影院、招待所、医院。工厂高大的厂房，职工们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散在路两边的家属院，街上的人并不多，往下看有一所技工学校，也没什么景致。
只有沟门口引起我的兴趣。看着班车从沟门口神秘进出，我给大姐说：你去买东西，我到沟口转转。商店离沟口不到两百米，靠近一看，气氛紧张，左右两边有岗亭，荷枪实弹解放军在值守，还有两个机枪阵地，两门伪装的高射炮。我不敢靠的太近，只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沟口左手下面有几户人家，开垦了几块山地，庄家，蔬菜长得郁郁青青，那里有一条很大的溪流，溪水哗哗，里面有成群的游鱼，比山坡下的大得多，往来翕忽，自由自在。
不敢待的时间过长，怕大姐担心。就往商店走去，大姐已买好东西，几样生活用品，几尺黑青布和白布。看着时间差不多，大姐说：我们回去。我很想进沟里头看看，但不敢啃声，因为看到门卫查得很严。于是不甘心的随着大姐回去了。
大姐，大姐夫是极勤劳能干的人，没上过学，不识字。大姐有一手好针线活和一手好锅灶，每每冬闲，她都会给我们弟妹做一堆布鞋，买的白布青布就是纳鞋底做鞋帮用的。每到春节前，大姐夫就会用自行车，驮着单的、棉的、大的、小的一大堆布鞋送到我家里来。有时还会驮一口袋粮食，山铺公粮少，生荒多，那时有粮日子过得就殷实，我们家人口多，劳动力少，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
大姐夫是一个木讷的人，少言寡语。但对我话却很多，晚上睡觉前给我讲：什么某某在山上什么地方挖到了银元财宝，什么郭栓子土匪下山抢老财主的家，从院子里的一棵大枯树中，找到了无数银元金条。还有山里大佛寺的圣水，可以祛病除妖，保得一方平安，山里的军工厂造的一种武器，把老毛子的飞机打下来了等稀奇古怪的事。
我出神的听着，被他描述的神秘所吸引。一边央求大姐夫带我进山里瞧瞧。大姐一边催促着我赶快睡觉，一边说：你听他胡诌呢，沟口把的那么严，他能把你领进去，废话多的很，赶紧睡觉。大姐夫一边躺到炕上，一边对我说：你太小，等你长大了，我带你进山里转转。
终究还是没能进山里眊一眊，没有见证大姐夫所说的神奇。这成了我许久的憾事。
上高中以后，周末回到村，那半山腰的灯火越来越少。到我参加工作以后，那灯火几乎不见了。
再后来，我和几个朋友相邀，驾着车进了大水沟野游。做了攻略才知道。大水沟西轴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1965年至1981年为建设阶段。1970年正式投产。1982年至1992年为调整改造阶段。从大水沟搬迁到银川市新市区。1986年将主要生产分厂搬迁到银川，又逐步将所有生产分厂、辅助生产分厂及几千名职工家属搬到新厂区。1996年4月原西北轴承厂经济股份制改造，成立中国轴承行业第一家上市公司---西北轴承股份有限公司。
走进大水沟，沟内一直潺潺流淌的溪水昭示着它的名不虚传。在水的滋润下，大水沟绿草如茵，天蓝云白，如画的风景让人流连忘返。沟口公路两侧有车间、招待所、办公楼、商店等还原样屹立，沟口有森林管理局入沟卡子。沟内所有房屋全部被毁坏，夷为平地，连基址也被翻挖，仅存两个语录牌完好保存。恍如隔世，好像到了另一星球。
沟口的这片废弃楼，从外面看，玻璃破碎。走进废弃的几间厂房，空旷、阴凉，抬头是由复杂钢梁构成的工业语言，不知所云却充满力量，让人惊叹曾经的建设者，在这么荒僻地方，建设了如此辉煌的工厂，为三线建设的前辈们点赞！厂房已作它用，有的成了粮库，散发着陈粮的霉味。有的被改造成了"电影世界"，隔成迷宫般迂回相连，复古样式的小房间，可见方格窗户上贴着褪色的红色窗花。
这里成了拍电影绝佳场所，来这里拍电影电视剧的特别多，《大漠苍狼》《雪狼谷》《万里追踪》等。
“物是人非事事休”，西轴在转变角色，大水沟也在转变角色。在经济大潮中，企业的盛衰成败已是常态，曾经令人羡慕的西轴，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厂区已经搬迁，人去楼空，经过多年的封山保护，沟内大多长满了野草，斜阳草树，荒草萋萋，时有青羊，野兔等动物出没，让你深切感受到这里在慢慢回归于自然，回归平静。谁还曾记得它昔日的辉煌！
童年的憧憬和向往是幸福的。追逐半山腰的那一串灯光其实就是一种感觉。就像下了晚自习远远看到村子里一片昏黄的光，心里感觉就踏实。当你穿行在城市灯光璀璨的街道上，回味萦绕在心际，甜酸苦辣都是曾经的追逐；就像一份渴望，当憧憬岁月的皱纹爬满额头，仍能坦然欣喜而满足。
大水沟西轴那片灯光的盛衰，就像人的命运一样跌宕起伏，这份回忆和追逐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