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远去的青春岁月

青春岁月如一片薄雾蒸腾的晨光,被时间的风悄然拂去,却在我五十五岁的窗棂上凝成露珠,每每回望便晶莹闪烁。少年时代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青石,初入人世湍急的河流,尚不知水流有缓急,河床有深浅。

童年记忆的底色是纯粹的金黄。父母亲的目光是温煦的太阳,我像一株嫩芽,在无边的暖意里舒展。父亲宽厚的手掌曾一次次把我托上院里的老槐树,那粗糙树皮的触感至今残留掌心;母亲熬煮粥米的香气,在晨光熹微里弥漫,氤氲了岁月。姐姐们的爱护,则是夏夜轻柔的风。二姐总悄悄把她珍贵的玻璃糖纸塞进我衣兜,那脆响如同她清亮的笑声。她们的臂膀是稚嫩的我最安心的港湾,亲情似春雨无声,却足以滋润整个懵懂年少的荒原。

少年情怀初绽,如春水初生。初中校园里那株老槐树下,我笨拙地递出第一封字迹歪扭的情书,女孩颊边飞起的红晕,胜过天边最艳的晚霞。我们曾一同踩着单车在郊外小路上追逐落日,风鼓荡着宽大的校服,笑声如铃铛般撒落一路。纯真年代的心,是一泓未被尘世搅动的清泉,映着蓝天白云,澄澈见底。即便后来各自奔赴人生的岔路,那最初的悸动,依然在记忆深处泛着柔光,提醒我曾那样毫无保留地交付过一颗心。

后来的人生河道渐渐宽阔,水流也显出了它暗藏的力道。儿子降生时,我把他裹在襁褓里,那小小生命沉甸甸的分量第一次让我懂得何为责任。看着他蹒跚学步,跌倒爬起,我仿佛看到自己生命河流的倒影。待双亲垂垂老矣,角色悄然调转。多少个黄昏,我搀扶父亲在院中蹒跚,他嶙峋的手捏着我的手,微微发抖。母亲病榻前喂药的时光,汤匙碰着碗沿的轻响,都成了至深的回响。生命在给予与承接的循环里,显露出它沉重而温暖的质地。

青春如奔涌的溪流,终究汇入岁月平缓的深潭。棱角被冲刷得圆润,但河床深处,每一道被激流刻下的印记都未曾消失。那些痛彻心扉的别离,曾像礁石般撞得我生疼;那些奋力跋涉后的抵达,也曾让喜悦如浪花般飞溅。如今回望,那些悲欢的棱角都已被时光的柔波打磨,沉淀成河底温润的卵石。它们不再尖锐刺人,却拥有了另一种坚实与光泽,成为生命河床上最沉厚的基石。

青春确乎是远去了,像退向天际线的潮水。但它的馈赠却如盐分溶解于大海般,融进了我生命的每一寸肌理。那些曾经的澄澈与热烈,那些担当与温柔,并未消散,只是转换了存在的形态。如今站在生命长河的中游,我已学会珍视脚下每一寸流动的光阴,像珍视河滩上每一枚被水流吻过的石子。

青春远行,却并非消逝。它沉淀在血脉里,化作了此刻凝视世界的眼神,化作了面对生活时那份豁达的底气。它教会我最朴素的真理:握紧当下吧,爱你所爱,行你所愿,让每一道水痕都映照过无悔的光。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