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九月九日后的那场雨
栎风斋主户9Po2ugnR
九月九日后的那场雨
——原太吉
一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早晨,从有线广播喇叭里听到: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于九月九日凌晨在北京去世。
听到这一惊天消息时,我正在县城一家医院,陪伴住院的父亲。
父亲刚刚施行过一次大手术,正与病魔进行抗争;因当时医疗条件所限,父亲术后十分痛苦,疼痛剧烈,两臂被我们按着,以防难忍时手触刀口。他不断呻吟,早已无暇顾及其他。
但是,当他听说毛主席去世后,我在病床一侧,明显看见他眼角流出几颗晶莹的泪水,他断续而纤弱地说:“我病了,毛主席也走了,时代要变了。”
二
几天后,我们陪父亲出院回到老家。
那天阴雨连绵,深秋的山野、云空,笼罩在一片悲郁之中,似乎也在呼应举国的悲伤悲情。这天,大队用高音喇叭通知社员:在队部,要与北京同步召开毛主席逝世追悼大会。
我披上一件黄色油布雨披,冒着淋淋雨幕,早早赶到位于队部院内的追悼会场。记得是上午十时左右,随着一阵特有的哀乐旋律响起,大家跟随北京传来的追悼会程序音频,实时跟进,依序悼念。
我记得,会场里几十号人,朝向前方的主席像,在雨中默默静立。满院高高的白杨树,似乎也在哀悼,树叶在雨滴的霖击下,枝叶耷拉,滴答伤心。哀乐奏起,人群已是一片抽泣声。
我站在人群中间,未等哀乐奏起,早已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随着哀乐的奏响,我已不能自已,泪水和着雨水,将露出雨布的面颊,整个打湿,任其奔泻狂流!
三
追悼会结束,我是噙着泪水,走出会场的;眼前和心理,是一片迷茫和纷乱,以致脚底无根,恍恍惚惚,丧魂落魄。
到了家里,全家人处于巨大的悲痛之中: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问题:国家以后怎么办?谁来代替他掌舵?谁能撑起国家和民族的大梁?
还有,国内外会不会有人乘机造事,趁火打劫?在这偏远的乡村僻壤,蓄意乘机挑衅滋事?这都关乎个人切身安全大事,已然超乎一般利益之上。
这并非杞人之忧,实乃文革余风犹在,周遭仍然处于混沌状态,是非颠倒,人情不古,戾气猖獗,安能不虑?
四
我找到在县城公社做临时工的唐君,忧心忡忡,满腹焦虑,集中畅议中国以后怎么办?中国前途向何处去?等时事焦点问题。
唐君告诉我,公社礼堂里有一台“超大进口彩色电视机,漂亮极了”,二十四吋的,每晚按时开机,播放中央电视台等时事新闻节目。我抱着寻找答案与猎奇的心理,连着几晚,骑行十五里,到那间大礼堂里,观看播放的中央电视台节目,试图获得一点思虑彷徨的解答。
每次结束观看,我感觉自己就是在“观看”,在空怀壮烈,在书生忧国:你不入机枢,难就门里,似乎站在台下观大戏,距离与身份决定了,自己仅仅是一介民夫观众而已。
五
九月九日后的那场雨中悼念活动,让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家与国的联系与共体。
我从没有像当时那样,每天按时蹲坐在门头那个小广播喇叭下,一字一句听取来自中央的声音,关注来自中央的各种政治消息——不论大道还是小道——,甚至跟踪分析、推论演绎,试图判断和得出某种前瞻性的国是结论。这好像不无徒劳的意味。
觉得不过瘾,又以一个农民的身份,在家乡那一带,第一个,“史无前例”地专门订了一份《人民日报》,以供自己阅读研究,开拓政治视野,开源消息渠道,提高自己的敏锐性和辨识度。每每工余饭后,夜里灯下,那张人民日报,陪伴我度过了那段空落寂寥的心思茫茫。
一些人对此不解或不屑,讽刺窃语:“呵,原太吉这是在享受高级干部待遇!”
我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甭管什么待遇,反正我是实实在在的享受了高级精神待遇,你们管不着也够不着!
那天上午,我和唐、李二君,相约一同登上西山著名的鲁班壑。及至登临壑端,拂峰望原,沐风顿醒,三人热血沸腾,各各“挥斥方遒”,大放厥词。我记得一时激灵,口占四句:
急步一千里,登上九云端。
临高思何去,志欲全球安。
这是时代和时事酝酿的思想文火,在这特定场合下,淬而成句,激荡而出。
不想,这朦胧中急就的四短小句,竟被自己的半生职场生涯所应验!
六
国家失去了像毛主席那样雄才大略的领袖,以自己读过的仅有的一点历史浅识而言,我们党和国家不会就此倒下,更不会垮,“江山代有才人出”是规律,只是不知会发生何种更新和僭替。
我知道,历史处于将变化的十字路口,未来社会,一人英明更需众人贤明;板结的农村体制,需要改变来改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知识和人才的浪费,并不是长治久安良方。
我将自己埋头进书里。一套金色封面、上下两册的《马克思传》,我从县城新华书店买来,如获至宝,废寝忘食地读,逐页逐句地研读,一段一章地摘抄记录,整整一个秋天加冬天,我在工间、在夜间,匍匐在油灯下、蜷卧在河石弯,将这套书精读完彻,领会半半:梅林先生的描述与论介,再现了曾经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波澜与曲折,唯物主义地叙述了第一代领袖马克思离世后的人间风云,预言正义事业并不会因此而衰亡!
几个月的阅读,让我悬浮不定的心,略略有了一些定力。
七
那场雨后的翌年春,忽然间,上头的一则重大通知降临:国家将实行高招制度改革,以考试成绩优劣为新标准,录用学生上大学!
像驱散了笼罩在山村上空的一层厚厚云遮,阳光瞬间普照,万物生辉一样,我眼巴巴盼得此一刻,顿觉眼前一片明媚。
“中国向何处去”的等众多疑惑疑问,这时一下云开雾散,有了一个大致清晰可循的答案。
开始与友人私下讨论所谓“专家治国论”等新颖时语,憧憬着未来将面临的新体制、新格局、新面貌。开始着手预备参加高考的相关事项。夜里灯下,那本《马克思传》,静静地伏于枕边,她在见证一个时代的来临:具体讲,是见证一个青年人,在一个新时代来临前夜的躁动状态。
获知“通知”的次年春夏,我家老屋的木棂窗下,父亲亲手做的一张按形就体的不规则简易木桌上,整整三十五天,我忘寝废食地、发疯似的学习学习再学习:柴油灯的黑烟,熏黑了鼻孔,一挖一勾黑泥;瞌睡时头的鹤点,灯火燃短了眉毛和头发,行人擦身而过,惊问“咋回事,一股焦糊味?”一只小矮板凳,被我坐磨上了印记式的明亮“包浆”;屋外房檐下,水滴水溅的地上小沟沟,硬生生地,被我踩踏成了一条小“路”,一条只有我一人走过的“路”:硬硬的、平平的、光光的“路”!
或许,一个时代的路,无论大路小路,就从我家屋檐下开始了。
八
那年九月九日后那场令人悲伤的雨,已经远去四十八年。那雨的雨丝依然清晰,那雨中的泪水有若昨日,只是四十八年的时空,已将许多泪痕抚平。
历史已经厘清和迪定,九月九日,将永远铭记在中国人民的心头;而那场雨,像浇灌祖国现代化建设事业征程的奠基礼,是思想的激励与洗礼,孕育了今天的辉煌卓著和伟大成就!
原太吉
2024年9月9日于五济斋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