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唐人街上的女人们》病床上的意外重逢海外华人的情感万象北京晚报
▌顾艳 著
一个血癌病人虽然经过奋力抢救，结果还是没能挺过来。米娅填完死亡通知单，楼道上就响起吱呀呀的铁轮子声，护士长哗啦哗啦地把铝面病历卡一摞一摞抽出来堆在推车上。查房时间到了，医生和护士兵分几路。米娅和护士长，还有护校来实习的学生郝莉一路。郝莉抱着铝面病历卡走在后面，米娅和住院医生、护士长走在前面。不少病人在医生没来查房时，等着医生；医生来查房了，又躲着医生。他们脸上充满痛苦和烦恼，还有对死亡的恐惧。
米娅从201病室开始查房，一个个查下来，查到210病室时，发现来了一个新病人，上午刚入院的。他的铝面病历卡上写着大卫·胡，男，42岁，晚期肺癌。米娅看到这名字一阵晕眩，斜斜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整个人颤抖起来：“大卫。”
大卫被这熟悉的喊声一惊，朝米娅望去。他没想到六年之后，会在这里遇上米娅。他既惊喜又难堪，如果地上有一个地洞，他会像老鼠那样钻进去。他有点尴尬地说：“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米娅有点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屏住呼吸道：“这不也是缘分吗？”大卫的眼睛已不再闪闪发亮，而是暗淡无光了。但他暗淡无光的眼睛，依然能让米娅受到巨大冲击，好像噩梦中的舞蹈，她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
米娅转向另一床病人，她仍然把大卫的铝面病历卡捏在手里，仿佛捏着她从前的爱和恨。尽管她外表平静，但内心却像汹涌的潮水起伏不平。终于查完了病房，她去水池洗手。她用洗手液涂满双手，反复揉搓着，冲洗后，又涂了第二遍洗手液，直到手上的皮肤被洗得舒软，才满意地离开水池，回办公室。
这时米娅已经很累了，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又来了一个新病人。这是一位白人老太太，米娅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就住在米娅家附近，米娅小时候玩捉迷藏，会一直玩到她家的那条小路上。她家的院子里有棵苹果树，用竹竿一打，就能掉下苹果来，只是那些苹果都还没有长成熟，吃起来酸酸的。那时候，老太太还年轻，脸总是通红通红的，大家背地里叫她“西红柿”。“西红柿”已经认不出米娅了，女大十八变嘛！米娅想，人真是脆弱，眨眼一个漂亮女人就变成了老太太，还得了要命的胰腺癌。
安顿完“西红柿”，米娅看见一个小护士拿着点滴瓶给大卫去输液，她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小护士是新手，气泡早放完了，小股的药水溢到地板上，可她的针头就是插不到静脉，一次、两次，大卫的手被扎起一个包。米娅忍不住接过小护士手中的针头，一下就到位了。大卫感激地看着她，但目光很快又躲闪开。米娅停下来，猛地抬起眼睛捉到了他躲避的眼神，那眼神正是当年他对她说“你是我的小天使”的眼神。米娅尽量克制自己内心复杂的情感，她告诉小护士：“没有弹性的皮肤打下去，血管一定会破，绝对不可以选择这样的血管。”小护士是个非常腼腆的越南裔小姑娘，她红着脸“哦哦”地应着。大卫躺在病床上默不作声，觉得米娅变得成熟了，已不再是从前的米娅了。 （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