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醒来时,外祖母的针线活已做了一大半,而我脸上必是印了衣裳的褶痕。如今外祖母早已作古,那棵老梨树也被砍去,可树荫下的清凉记忆,却一直留在我的皮肤里,每逢夏日便苏醒过来。
城里难得有这样的绿荫。公寓楼下的花坛里种着几株灌木,修剪得整整齐齐,像被驯服的小兽,失了野性。我每每路过,总觉得它们可怜——连伸展枝条的自由都没有。而眼前这棵老槐却肆意生长,枝丫横斜,有的几乎垂到地面。树冠如盖,筛下细碎阳光,在地上织就一张流动的网。我坐在这网中,竟有些恍惚,仿佛时间也慢了下来。
不远处有几个孩童在嬉戏。一个小姑娘穿着淡黄色连衣裙,在树影间穿梭,宛如一只轻盈的蝴蝶。她忽然停下,弯腰拾起一片槐叶,对着阳光细看。那专注的神情,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发现树叶脉络时的惊奇。叶脉如河流,纵横交错,却自有其秩序。一片叶子便是一个小世界,而我们常常视而不见。
树荫下的石凳有些凉意透过薄裙传来。我挪了挪身子,触到一块略微凸起的树根。这树根不知何时突破了石板,倔强地露出地面。它让我想起那些在都市夹缝中求生的生命——墙角的野花、砖缝中的青苔、阳台上的盆栽。它们不言不语,却以最柔弱的姿态,诠释着生命的顽强。
天色渐晚,树影拉长。一阵风过,几片早衰的叶子飘落下来,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我伸手接住一片,叶缘已微微卷曲,呈现出将枯未枯的黄绿色。这叶子让我莫名想起母亲梳妆台上那面老镜子,边缘的银漆剥落,却依然清晰地映照出岁月流逝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