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最美的音乐是善良。
—— 罗曼・罗兰(法国)
每逢父亲节,就会想起去世的父亲,想起他生前的点点滴滴,更想起他的善良。
父亲是一位普通的初中教师,一辈子除了勤勤恳恳教书,没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他始终用宽容和善良对待每一个人,对待每一件事。
一车沙土
2001 年春,我准备在老家盖三间厨房,需要十几 “奔马” 土(奔马,一种小型的机动三轮车)把地面垫高一些。
当时家里既没有人装土、卸土,又没有 “春地” 取土(春地,不种冬小麦的空闲田地),十几车土谁来拉?去哪里拉?
最后我和父亲决定雇邻居拉土,谈好了一车土 5 块钱。
村东头有一条排河,河堤上都是沙土,村民盖房垫地都去河堤取土。2000 年夏季一场罕见大雨致使河水倒灌村子。从此,水利局加大了打击偷挖河堤的力度,还公布了举报电话。
“爷(这位邻居比我父亲低两辈),可坏了。” 拉到第 11 车的时候,邻居慌慌张张跑到俺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父亲说,“不知道是哪个兔狲举报我了,‘奔马’被水利局执法大队开走了,你去弄回来吧,水利局我不认识人。”
“咋叫俺去?俺是掏钱买你的土,俺出钱了,又不是请你嘞,” 妻子不解地反问道,“你嘞车被弄走了,和俺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弄,俺不管。”
邻居听了妻子的话,顿时哑口无言,像木鸡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是给咱拉土嘞。” 父亲温和地说,“退一步说,就算不是给咱拉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几辈儿好邻居,有事找咱帮个忙咱也不能不管啊。”
“你别急啊,这个忙我帮。” 父亲转脸对身边的邻居说,“我有个学生在水利局工作,听说比较当家,我现在就去找他。”
“你骑摩托车,” 父亲对我说,“咱俩现在去水利局。”
我和父亲骑了 40 分钟摩托,终于到了水利局,刚好父亲的学生还在办公室,父亲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牛老师,既然是咱自己嘞车,拉两车土自己用嘞,1000 元毁坏河堤罚款就免了。” 他对父亲说,“我现在给停车场打个电话,你去交 100 块钱看车费,把车开走妥了。”
到了停车场,父亲自己掏钱交了 100 元停车费,把 “奔马车” 弄了出来。
等到我俩回到家里,已是夜里 11 点了。
到家后,父亲不仅没有给邻居要那 100 元看车费,而且一分不少地给了邻居 50 元拉土钱。
父亲偷吃了 100 块钱的亏,你说冤不冤?
五千块砖
地基垫好后,开始买红砖,请那位拉土的邻居帮忙算了一下,大约需要四万块儿砖。
村里经纪人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卖砖的,价格是一毛七一块儿,一车砖大约 5000 块,费用 850 块。
卖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个子很高,又黑又瘦。前四车砖,很准时每天下午四点送到家门口。
一分价钱一分货,一毛七的砖确实质量好,色泽深红,棱角工整,随手任意拿起两块砖相互碰击,会发出悦耳的 “当啷” 声音。邻居说,这是一级砖,好砖,熟透的砖。
可是第五天,意外出现了。
一直到五点钟,太阳将要落山了,拉砖的四轮车才 “突突突突” 冒着黑烟来到家门口,比前几天足足晚了一小时。
“叔,抱歉啊,今天来晚了。这是第五车,最后一车了。” 小伙儿从 “四轮” 上跳下来,走到站在门口的父亲跟前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不够用,你再给我打电话。”
“中,你抓紧时间卸砖吧。” 父亲说,“卸完砖还有几十里路嘞,天快黑了。”
小伙子跳上车厢,拿起砖钳开始卸砖。
“咦,这砖颜色不对呀!” 和父亲一起聊天的邻居看了看今天的砖,随手拿起两块碰了一下,“啪” 一下,两块砖像土坯一样就碎了。他转头对父亲说,“爷,这砖颜色浅红,声音发闷,一碰就碎,耐压程度不够,这不是一级砖,是次品砖。”
这位邻居常年跟着盖房班干活儿,绝对是个内行。
“你停一下,别卸了。” 妻子听了邻居的话立刻制止了小伙子,大声质问道,“你说说这砖咋回事?别卸了。”
“这,是这么回事,” 小伙子说话有点口吃起来,黝黑的脸庞像蒙了一层红布变得紫红紫红,就像熟透的葡萄。一行汗水顺着脸颊 “啪嗒、啪嗒” 滴落在脚下的红砖上。
“这一车砖,是,” 他用脖子里已经变得灰不溜秋的白毛巾使劲儿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支支吾吾半天说,“今天上午有个养鸡场打电话说要 5000 二级砖,我送去后他又不要了。我就,就,就拉这了。”
“垒鸡圈和盖房能一样吗?” 妻子质问道,“这砖不抗压,上墙就碎,不能用,俺不要了,你拉走吧。”
小伙子一听愣了,站在车上就像个木雕。
“你这二级砖,多少钱一块?” 父亲走过来看了看砖问,“差不多卸三分之一了,再装车又要一两个小时,你出力挣钱不容易。”
“叔,我不瞒你,这是二级砖卖一毛一。” 小伙子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诚恳地说,“去窑上批 7 分。”
“卸也行,” 妻子不满地说,“就 7 分一块儿,不叫你赔钱,要不你还拉走。”
“嫂,” 小伙子用哀求的口气说,“7 分一块儿赔钱,因为还有油钱运费嘞,你出一毛吧。行行好,就当恁自己开车去窑上拉嘞。中不中?”
“中,你卸吧,” 父亲插话说,“给你算一毛一。”
“叔,真嘞?” 小伙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不要一毛一,一毛都中了。”
“爸,不是几分钱的事儿,” 妻子生气地说,“他拉的二级砖凭啥不事先告诉咱,存心蒙咱、骗咱。”
“嫂,我错了,” 小伙子局促地说,“我真错了。”
“不让你装车拉走都不错了,” 妻子依旧气呼呼地说,“俺买你的砖是盖房用嘞,又没少给你一分钱。”
“中了,别说了。” 父亲劝阻说,“出门都不容易。”
“爸,咱容易?” 妻子问道,“咱盖房不也是亲戚朋友借一大片?关键是这二级砖不能上房,有啥用?咱嘞钱也不是大风刮来嘞。”
“有用,有用,” 父亲慢慢解释说,“咱盖厕所用。”
最后,我们一毛一买了 5000 块盖厕所的二级砖。
唉,你说亏不亏?
一百元假币
2000 年左右,我和别人合伙干了几年私立学校,那时收学费、发工资都是现金,没有微信或支付宝转账。
那几年假币比较多,幸亏妻子是一个极细心的人,每次收学费、发工资她都会用验钞机反反复复过几遍,凡是她弄不准的钞票一概不收,因此家里从没有假币。
那一次,却出了意外。
大概是 2003 年国庆节放假前一天,刚好是给老师们发工资的日子。当时老师人数多,工资金额大,妻子几乎用了一天时间,下午终于发完了全部老师的九月份工资。
妻子办事十分认真细致,每发一个老师工资,都会当面在验钞机里过两三遍,再递给老师们一一确认是否有假币,老师们确认无误后最后在工资册上签名领走。
谁料,过了七天后,国庆节开学第一天,一位女老师拿着 100 元钱来找妻子,非说是领工资的时候领的假币。
“怎么可能?” 妻子接过那张钱币在验钞机里一放,验钞机立刻发出了 “请注意,这张是假币” 的警示。
“你看看,验钞机报警了。” 妻子严肃地说,“我当时给你的时候,当着你的面用验钞机验了两三遍都不假,也让你看了说没有问题,你才签了名。怎么到家七天就假了?这 100 块钱不是我发的,我不给你换。”
女老师噘着嘴,气呼呼地出门走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父亲来找我了,手里拿着 100 块钱。
“这张假币她给我了,” 父亲和缓地说,“我给了她一张真的。”
“爸,你不能这样啊。” 妻子颇感意外地说,“我给她发的明明是真币,一过国庆节咋就成假币了?这不是咱的钱。这几年从我手里出出进进过了多少钱,一次都没有假币。”
“我知道,” 父亲并没有生气,语气平和地说,“不管咋样,这次就给她换了吧。第一,维护老师的尊严;第二,不管这假币从哪儿来的,她肯定花不出去,咱收了能减少老师的损失。”
“爸。” 妻子不高兴地说,“吃亏吃亏,你就知道吃亏。这亏也不能都叫咱家吃吧?”
这 100 元假币,你说亏不亏?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过了知天命的年龄,逐渐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总是吃亏,愿意吃亏,喜欢吃亏。
原来肯吃亏的人,都是心底善良的人。清代著名书画家、文学家郑板桥说:吃亏是福。
老一辈儿吃亏,是给后世子孙积德存福。
好怀念父亲,怀念他的吃亏,怀念他的善良。
作者简介:牛川宝,中小学高级教师,河南省原阳县教体局语文教研员,河南省优秀教师,新乡市市长质量奖获得者,原阳县十大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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