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梳妆,铜镜里映着一张不再年轻的脸庞。细纹如藤蔓悄然攀上眼角,鬓边已见霜色。我以指尖轻抚,却不觉悲凉,反生出一丝释然。岁月原是如此,它不疾不徐地流淌,带走了青春容颜,却沉淀下生命的醇香。

记得少女时节,最爱那"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绚烂,整日里追逐着镜中的完美倒影。如今方知,李太白笔下"美人如花隔云端"终究是虚妄。真正的美,不在皮相,而在那"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从容里。我学着放下脂粉,任阳光直接吻在不再紧致的肌肤上,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自在。
中年如秋,自有其丰饶处。不再为"画眉深浅入时无"而惶惑,不再因"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而心动神摇。开始懂得欣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平淡真趣。厨房里炖着一锅山药排骨汤,香气氤氲中,忽然明白这就是人间至味—无需珍馐美馔,只要守着这袅袅炊烟,便是福分。

也曾历尽沧桑。记得那年病榻缠绵,窗外梧桐夜雨滴到天明。当时只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如今回首,倒觉得那场病是岁月赐予的顿悟—让我知道生命脆弱,更懂珍惜眼前。病愈后,我开始在阳台上种些花草,看它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便觉得人生亦当如此坚韧。
老之将至,反而活得愈发通透。不再计较"谁家玉笛暗飞声"的风雅,宁愿与邻家稚子共数天上繁星。偶尔翻出箱底年轻时的锦缎旗袍,已裹不住发福的身躯,却只是笑笑,改作孙女过家家的戏服。这才懂得,所谓放下,不是失去,而是将过往酿成甘露,滋润余生。
暮色渐浓时,我常独坐窗前,看归鸟投林。忽然想起李清照"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句子,却不再有她那般的凄惶。岁月教会我,孤独亦可品味,如同陈年普洱,初尝苦涩,回甘无穷。于是研墨展纸,写下"轻拥岁月"四字,笔势虽不如从前灵动,却多了几分浑厚力道。

人生如四季轮回,我正走在属于自己的深秋里。不必哀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因为知道每一段光阴都有其独特的美。只愿以温柔怀抱岁月留下的每道痕迹,含笑走向生命最终的圆满—如同院中那株老梅,历经风霜,反而开得愈发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