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
郭会丽/文
我家楼后，有一棵楝树。它的主干，大约一个成年人可以环抱。
记得2000年春天，我看房时，曾经在窗口，看到过它。当时，它不过是一个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小树苗。可能是它与我有缘，在我看到它时，它居然随风舞动纤细身躯。仿佛，它在和我打招呼：这房子挺好的，买吧！
房子，是不是因为它买，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置，确实距闹市不远，五百米到龙湖湖畔，五十米到山顶公园，闹中取静，环境清幽。
装修搬家后，偶尔晾晒衣物，会在不经意间瞟到这棵树。它如嬉戏顽童，在阳光里，随风摇摆羸弱身姿。年复一年，它慢慢地有了树冠，宛如一柄伞，支撑它的顶天立地信念。
尤其盛夏傍晚疾风骤雨时，恍惚间，我感觉它如一个孩童，不，一个弃婴，从石缝里奋力拼搏，找寻生的希冀。
这棵树的根系，深植于大石头缝隙。它慢慢生长，在石缝处，它被挤压变形，如畸形腿的人。在石缝上方，它积蓄能量，以结节盘旋而上的自信，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想，它的生长，是疼痛的。它的成长，是竭力的，是心生向往的。
我无法给予它任何帮助：它在楼后，楼的两端被人盖了两层小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闲暇时的一瞥。
这一瞥，随着岁月蹉跎，竟然越来越赋予一种奇妙的情感：它好么？它能汲取营养么？
尤其是干旱无雨的今年上半年，旱情导致庄稼几近旱死。原始森林，也树叶卷叶枯萎，落英缤纷，引人揪心。
庆幸的是，盛夏来临之际，竟然喜雨频频。可以说，为大地注入了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树叶返青，枝繁叶茂依旧。就在我欣欣然临窗听雨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咚——呲——
我定睛一看，天呐，这棵楝树轰然倒地。它倾倒的方向与楼平行，枝杈不多，都砸碎在主干下面。
在这棵树倒地的一刹那，我好似被施了法术，呆愣许久，才缓过神来。这棵树，大概陪伴了我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时段。一个是忙于事业，一个是忙于孩子，再一个是忙于家庭。可以说，它倾倒的瞬间，永远地活在了我心里。
和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说，如何清理这棵自己倾倒的树？她说，她只管楼内居民的事务。和附近的一位邻家嫂子说，她痛快告诉我，很快找人拉走。
如今已有两个多月，这棵树依然保持倒地的模样。它不声不响地倒在楼后石块铺成的地上，让人垂怜它的无助。它是不想这样的，但它无能为力。因为它的起点，就比其他树脆弱。哪怕沐浴的阳光一样，哪怕经历的风雨一样。
前几日在楼下广场遛弯儿，邂逅一位楼上邻居。咨询她这棵树咋就倒了呢？她一脸懵圈的表情：“那棵树，倒了么？肯定是因为前阵子干旱无雨，肯定是。”
听着她娓娓道来的细腻描述，我不由自主地生发出淡淡忧伤：原来，这棵树，并非只有我关注。
她讲得蛮有诗意：那棵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那棵树，是她心目中的远方，是她更年期的慰藉，是她无助时的指引。
她说她这几天发烧了，身体不适就下楼晒晒太阳，去去霉气。痛惜的是，她一直视为永恒陪伴的这棵树，竟然倒了，倒在她忽略了它的时候。
看得出，她对这棵树的殷殷深情，比我更甚；她对这棵树的精神寄托，比我更甚。我不过是偶然的一瞥，她，则是相守呵。
望着她飞奔上楼去看那棵树的背影，我的眼眶湿润了：为她，为我，也为那棵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