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怀念外婆
文|何志坚
不知不觉,外婆已离开我们十年有余了。
最近总梦见她老人家,梦见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还是如以往般乐呵呵的笑,带着我蹒跚徜徉于田垄之间。
印象中的外婆似乎从来不晓得什么是苦,总是一见我们就笑得前仰后合,就连她瘫痪的十年,三次危险期,都没见她眉头稍皱一下,我从未见她掉过眼泪,或许她只是瞒着我们苦水自己咽。
外婆出生于清末民初,因家境极其贫寒,她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到外公家做童养媳。 记得,外婆一双被裹坏的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好像—不小心就会摔倒。特别是,她像小山样隆起的背,让我感觉她走路肯定很吃力。
听说是外婆生舅舅那年难产,落下的类风湿后遗症。从那以后,她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 可是在那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年代,瘦小佝偻的外婆,却用她羸弱的肩膀,及一生的勤奋朴实,吃苦耐劳,撑起了整个家。把母亲,小姨与四位舅舅含辛茹苦地抚养成人,并供他们上了大学。在良好的家风耳濡目染下,舅舅们也特别争气,个个都是才子学霸,外婆一家因此还上了报纸,成了远近闻名的模范家庭。
外婆的手上结满了又厚又硬的老茧,这是她一生参加劳动的证明,更让她引以为傲。
不知道外婆年轻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想她一定吃了不少的苦,所以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东西能把她打倒。也许正是这些苦难,磨砺了她坚强乐观的性格。
外婆十几岁便跟着外公走南闯北,下南洋(现在的马来西亚)搞革命。外公是马来西亚的共产党员,也许是受了外公影响,外婆虽然目不识丁,却非常善良勇敢,并且乐于助人。当年生小舅舅难产的时候,并没有人在旁帮忙,外婆疼的死去活来,最后无奈外公请了卫生院的医生,历经九死一生,她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把双脚先出的舅舅生了下来。往次都是外婆自己接生与剪的脐带,身怀六甲时甚至产后三天便下地干农活,因为要养活六个孩子,外婆起早贪黑,不敢有片刻的耽误。很难想像,外婆有着怎样惊人的意志力、母爱的天性及劳动人民的坚韧勤劳。虎母无犬子,难怪外婆的孩子都是那么的出类拔萃。
听母亲说,外婆小时候还受过地主婆的虐待。那时家中闹饥荒,几天没东西下肚的外婆奄奄一息,因此偷吃了地主家的花生,而遭到地主婆的毒打,还被她实施惨无人道的酷刑:用火烧屁股!外婆屁股上的伤疤一直都在,可吃尽苦头的她从来没有呻吟过半句,甚至连忧愁的神色也不曾有,总是一见我们就“嘻嘻”笑,脸总是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般。无论年纪多大,总感觉外婆像个羞涩的少女,更像个不倒翁,开心果,生活再苦,只要见到外婆,你都苦不起来,她的乐观顽强总会感染着你。
1997年时因外婆患上脑血栓与高血压,不幸中风偏瘫了,没想到这一瘫就是十几年,从此,要强的外婆,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记得外婆初次发病住院,我去看望她。进了病房,只见外婆躺在那白色的病床上,人也很瘦,凹陷下去的眼睛憔悴不堪,看到我,外婆又乐呵呵地笑了,慈祥却苍白的脸上多了些光彩,她用枯瘦如柴的手握住我的手,能感觉她粗糙的手掌所传递的爱意与温暖。医生说外婆是脑血栓,因高血压与糖尿病引起的,右脚右手都瘫痪了,外婆已经这样,还不忘关心我,问我身体是否好些,说我太瘦了,要尽量多吃点东西。那时候外婆还能说话,只是口齿已不太清晰,说得极吃力。我抓着外婆长满老茧和老人斑的枯手,想到老人家从此都不能站起来了,忽而悲从心来,忍不住泪落如雨。
我无数次梦到外婆病好了,她从轮椅上站起来,又忙前忙后地给她种的大芥菜浇水浇粪、喂猪,看到小猪崽长大一些便乐呵,听到我叫她“外婆”,立马嘴上应着极动听的“呜”一声,一瘸一拐地飞奔而来,正当我和外婆如往日般开心地聊天说笑时,原以为那个可爱善良的外婆又回来了,忽然醒来,却发现是南柯一梦,心中甚是酸楚。
外婆瘫痪的十几年,好几次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书,所有人都以为要与外婆从此天人永隔时,她却又奇迹般挺过来。她对生命的执着与热爱,真让我们这些小辈汗颜与震撼。也许只有经历过万般劫难,吃尽常人所不能吃之苦,才真正懂得对生命的敬畏,如外婆般拥有顽强的意志与生命力。
外婆与外公从不懂现代人所谓卿卿我我的爱情,可他俩却用几十年如一日的相濡以沫,同甘共苦诠释了什么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才是爱的真谛。2009年,外公与外婆都相继离开人世,之间相隔不到一年,外公走的时候,我们不敢告诉外婆,只说老头子去远游了。可终归是心有灵犀吧,外公走不久,外婆也跟着去了。外婆的一生是不幸的,但也是幸福的。
这么多年来,饱经沧桑,百病缠身,受尽折磨,每当感觉自己坚持不下去时,外婆乐观慈爱的笑脸总会浮现在眼前,难过之余,却又浑身充满了力量。我知道,外婆并没有离去,因为她顽强乐观,吃苦耐劳的精神将长存在我们这些后人心中,成为生命中一道永不磨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