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王海滨:《受戒》不仅让我学会了写作
文艺范儿No.1
2024-09-12 16:16:55



本文刊载于《作家文摘》第2581期7版


《受戒》不仅让我学会了写作

王海滨 | 文

汪曾祺先生发表于1980年的小说《受戒》被我读到是在1991年的盛夏。那时我刚刚入读鲁西北一个县重点高中,七十多个学生拥挤在那间没有空调的教室里,燥热无比,空气浊污。我背书算题到头昏脑胀昏昏欲睡,不经意瞥见前座同学的桌上有本浅绿色封面的书,顺手拿来翻阅,就读到了这篇《受戒》。


汪曾祺与出版家范用

不读则已,一读就放不下了,真的。

大概和所有喜爱汪曾祺文章的朋友们一样,《受戒》吸引我的首先是语言。

《登徒子好色赋》说,某美女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受戒》里的文字何尝不是呢?多一字则拖沓减一字则贫瘠,恰到好处的精妙,适度贴切的幽默;通篇平白如话,清淡如水,字字朴实,句句无华,拾取到脑海里,却是熠熠生辉耀人眼目,只能用一个“美”字来形容,真美!

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间,仿佛人已远离了当时的燥热和烦嚣,移步青山绿水间,清风徐来,花红柳翠,闲云野鹤徜徉左右,满目欣爽,呼吸通畅,心胸倏忽透亮,如若不是在上课,恨不能畅畅快快地大笑三声;逐字逐句地连看三遍,下意识抬头举目四环顾,看看班内哪个女同学是小说中描述的英子——结果当然是无果,感觉她们都被学业折磨的失去了那份灵动和洁净,离文中的英子相差十万八千里,美好的英子在哪啊?我心里遥声呼喊,却没有回应。这让我脸红心跳,一下午如坐针毡,脑海里全是栀子花石榴树和通红的发根,还有“一花一世界”。


当时,我的感觉就是:这是一篇多么与众不同的小说啊!!

三遍读完,还是不想把书还回去,又塞到书包里“截留”了一星期。功课之余,大家都去操场上消磨时光,我则坐在闷热的教室里翻来覆去地读,每每汗流浃背。后来在同学的一再催要下,我才不舍地还给人家。书是还了回去,但汪曾祺老先生那种行文风格却铭记于心,或者说成为我膜拜效仿的终极目标,再写作文就开始有意模仿,自觉模仿得体,写的心花怒放,想着一定可以成为范文例篇被老师全班颂读。正得意洋洋之际,作文本发了下来,语文老师面无表情地把我叫过去,表情莫测地问写的是什么?会好好说话吗?学谁呢?我理直气壮地大声回答:

“人家《受戒》就是这样写的!”

语文老师是省城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温厚儒雅,话语间可闻书香,她想必早就读过这篇小说,表情一愣,神态随之就舒缓了,甚至微笑起来:

“那是你学的了的吗?”

说完低下头,又翻开我的作文,仔仔细细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沉吟片刻才意味深长地又补充一句:

“有那么一点点的影子了,以后,就好好学吧——。”


现在想来,语文老师相当有洞见力,因为她说的话一语中的,《受戒》的语言真不是学的了的,我笔耕不辍至今不得要领,简直东施效颦。

多年后,读到一篇毕飞宇评点《受戒》的文章,文中说:

“汪氏语言是有包浆的,这种特有的包浆,就是士大夫气,就是文人气。它悠远、淡定、优雅、暧昧。那是时光的积淀,这太迷人了。”

是的,汪氏包浆绝非我辈能学。

当时,虽然没有参悟汪氏语言魅力的精髓,但是却让我笃定文字是有力量的——同样,尚不明确这种力量到底为何,但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写,而且一定要写出具有这种魅力的文字。

白驹过隙,转眼数载。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无论是在大学里做学生,还是大学毕业后找到第一份工作去地方媒体里当记者,我都没有放弃写作,不问发表与否,只是为了心中那种膜拜,只是为了记述一种状态;再后来,离开地方单位,负笈北上到中央电视台当纪录片导演,工作之余还受邀去北京一些学校里做客座,不再那么多空闲,但即便时间再紧,我都没有放弃用文字去纪录。委身陋室,奋笔疾书,不为其他,只是喜欢,缘自《受戒》、根植于灵魂深处的、那种无法言说的喜欢。

2014年,去逛中关村一家书店,居然又发现了那本高中时期让我“中毒”的书,浅绿色的封面,上下两册,才知道原来就是汪曾祺小说集,急忙购得,回家首先又读一遍《受戒》,依旧如享美味,齿颊留芳。其时,我已远离故土客居北京多年,置房买车,生活轻松惬意。那天读罢《受戒》,凭窗远眺西山,心底蓦然涌动一丝愁绪,顿生游子漂泊之感。


难道这就是去国怀乡的游子情?

立刻决定回老家去看一看。

坐在归途的列车上,再次翻阅随身携带的那本《受戒》,恍然又有所悟:原来,《受戒》不仅仅讲的是少年懵懂自由恋爱啊,讲得更是“乡愁”,更是“怀旧”:当我们每个人远离了青春,远离了故土以后,沿着人生航线一路向前,再也回不到起点,再也找不到归途,转身凝望的时候,青春时期所有的躁动和轻浮都是纯洁和唯美,故土所有的陈旧和落寞都是雅静和飘逸,游子漂泊的灵魂最向往的就是这篇《受戒》中描述的那片田园乐土,那是永远回不去的精神家园。

再次感叹汪曾祺老先生赋予这篇《受戒》的内涵之深。

当然,《受戒》的文学内涵还远不止于此。


随着年岁更迭,越发感觉《受戒》之美不仅仅在文字,文字之美仅是其表,精神之美才是其精髓:《受戒》中的明子、英子、方丈以及三位师傅,还有英子娘和大英子,等等,无一不纯粹、善良、心地纯净如水,似彻似悟,不依不附,自然生活,磊落向上,字里行间洋溢的是中国传统文人骨子里的淡然、美好,与世无争,不争不抢,悟透人生,看穿生命,还能笑对,依旧坦然,真挚无邪;这是一种大写的真善美图景,一副大生命状态的折射。

我想,也许,这才是《受戒》风靡至今而不衰的根本所在。

由此说来,那个闷热的夏天,那个因文字而激发梦想和向往的少年,仍然还在路上。


作者简介


王海滨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曾长期担任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电影人物》栏目导演,出版长篇小说《朝花夕拾1990》(改编成院线电影《小情书》),散文集《北京人》《清水无香》,文章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湖南文学》《山花》《时代文学》《儿童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发表。

免责声明:本文由顶端号作者上传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顶端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如文章内容涉及侵权或其他问题,请30日内与本平台联系,反映情况属实我们将第一时间删除。
热评
暂无评论,去APP抢占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