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 “高考” 往事
心香一瓣
嘉祐二年,20岁的苏轼自蜀地跋涉而来,竹笠上犹沾青神山的晨露,那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似是记录着他一路的艰辛与憧憬。此时,他却已立于决定万千士子命运的贡院门前。恰似如今的高考,每年6月,莘莘学子奔赴考场,用多年苦学积累的知识,为梦想奋力一搏。嘉祐二年的这场科举,亦是如此,吸引着各地饱学之士。苏轼与众多考生一样,带着对未来的期许踏入贡院。
眉山少年与“科举” 初相逢
北宋科举考场之严苛,远超现代高考,宛如一座试炼人心志的熔炉。考生需在贡院号舍中连考三场,完成论、策、诗赋的极限挑战。
贡院的号舍空间有限,仅能容纳一人就座书写。早春汴京的夜晚依然寒冷,考生需自带笔墨、饮食、寝具、蜡烛等,条件艰苦。每场考试从清晨持续到傍晚甚至深夜,对脑力与体力都是巨大的考验。当时全国参与科举的考生人数众多,然而最终能考取进士不过二三百人,金榜题名率堪比今日考入清华北大,竞争之激烈,令人望而生畏。
苏轼却携蜀人特有的洒脱入场。他自幼随父苏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十五岁那年,他便遍游巴山楚水,在峨眉云雾缭绕的山间,他沉醉于《庄子》的奇幻世界,感受着道家思想的深邃;在夔门汹涌澎湃的激流前,他高声诵读《离骚》,体会着屈原的满腔悲愤与爱国情怀。这份将天地万物纳入胸襟的气度,让他在贡院狭小逼仄的号舍里,仍能以“竹杖芒鞋轻胜马” 的从容落笔,仿佛外界的一切艰难困苦都无法阻挡他思绪的飞扬。
考场上的“神来之笔”
科举分三场,每一场都是对考生不同能力的考验。帖经墨义考记忆,策论考时务,诗赋考文采。苏轼最惊艳的表现,莫过于第二场策论。考题《刑赏忠厚之至论》要求论说 “仁政” 之道,在众多考生循规蹈矩论述时,他却笔锋一转,写下 “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 的典故。主考官欧阳修初读此句,惊为天人,以为是引用了某本冷僻古籍,还暗自赞叹考生学识之渊博。后来才知是少年苏轼的 “虚构”—— 他不过想借这则寓言,道出 “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 的治国真谛。这种打破常规、大胆创新的思维,展现出他非凡的智慧与勇气。
苏轼参加省试第三场的诗赋题目虽已失传,但其现存的早期诗作仍可窥见卓绝才思。例如嘉祐八年任凤翔签判时所作《南省讲三传诗》中“遗言多感慨,文字各典刑”之句,庄重凝练,展现出入仕后对经典的深沉体悟;而治平元年《和子由渑池怀旧》中“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千古绝唱,更以苍茫意象与哲思,印证了青年苏轼早已具备将生命体验淬炼为诗意的超凡能力。若想象他在汴京考棚中的诗赋答卷,必是这般于法度中见气象、于命题中显性灵的笔墨。
考场外的“乌龙与传奇”
放榜日,汴京城内一片沸腾,无数人翘首以盼,等待着改变命运的时刻。欧阳修误以为苏轼试卷乃是其弟子曾巩所为,为避嫌将其名次压至第二。但当这位 “眉山苏轼” 的策论在士林间传阅时,整个汴京都为之震撼。更令人称奇的是,他的弟弟苏辙也同时中举,一门双进士,轰动朝野。连仁宗皇帝都喜道:“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宋史・仁宗本纪》) 这份荣耀,不仅是苏家的骄傲,更是当时文坛的一段佳话。
但苏轼的 “科举” 传奇并未止步于此。殿试时,他面对仁宗 “如何治国” 的策问,竟大胆提出 “节流不如开源,养兵不如屯田” 的革新主张。在那个相对保守的时代,这样的言论无疑如惊雷般震撼。虽因锋芒太露未被列为状元,却让仁宗记住了这个 “眉山来的狂生”。多年后,他在杭州任通判时实践的 “苏堤”,正是对当年考场主张的最好注脚,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远见卓识。
科举之外的“人生答卷”
若将科举视为“高考”,苏轼的“答卷”堪称满分:嘉祐二年科举,他以会试第二名进士及第,又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入制科(北宋最高等级科举),创下“百年第一”的记录。但真正让后人铭记的,却是他在考场外的人生。乌台诗案后,他遭受了巨大的挫折,却依然保持着豁达的心态;在黄州赤壁,他写下了千古流传的《赤壁赋》,展现出旷达的胸襟;身处岭南瘴疠之地,他乐观面对,留下了许多动人的诗篇。
他曾在科举试卷上写“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却也在被贬儋州时写下“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体现出他对生活的热爱与洒脱。科举给了他入仕的钥匙,而他却用这把钥匙打开了更广阔的天地:在杭州修苏堤,为百姓谋福祉;在密州捕蝗灾,解民众于苦难;在徐州抗洪水,守护一方平安。他把考场上的策论,变成了大地上真实的诗篇,用一生践行着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又是一年高考时,当我们为学子们加油时,不妨想想九百多年前的那个蜀山少年。他没有因考场名次而束缚手脚,没有因仕途坎坷而消沉意志,反而在科举的框架外,活出了中国文人最自由的模样。在当今社会,高考固然重要,但它只是人生旅程中的一个驿站,而非终点。
或许真正的“高考”,不在于考场上的分数,而在于走出考场后,能否像苏轼那样 —— 在竹杖芒鞋中看见云山烟水,在宦海沉浮里保持赤子之心,在人生的每一场 “考试” 中,都交出无愧于天地的答卷。今夜若有考生仰望星空,或许会看见,千年前的那颗 “东坡星”,依然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着不灭的光芒,它将永远激励着后人,在人生的道路上勇敢前行,追寻属于自己的辉煌。
来源:常州市苏东坡研究会
作者:心香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