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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藕花深处的世情
一羽鸿
2025-06-04 22:02:04

菜场一隅,卖藕的妇人静静蹲着,身旁竹筐里,藕节如襁褓中婴儿粗壮的手臂,裹着些许淤泥,呈现出深沉的褐色,在潮湿的竹筐中安然沉睡。我轻轻伸出手,掂起一支藕,指尖划过藕节,触到那冰凉又滑腻的触感,仿佛刹那间触摸到了被冷藏许久的真相。这些藕节,外表虽沾满污泥,内里却洁白似雪,更奇妙的是,中间竟是空心的。这般独特的构造,恰似冥冥中暗合了人间世情的某种玄妙——泥沼深处藏着清白,而清白深处,却又空洞无依。

这藕腹中的空阔,让我不由自主地忆起远房表叔。早年,他经营茶行,生意兴隆之时,店堂里总是欢声笑语,茶香氤氲中,人声鼎沸,那一张张笑脸,甜得如同蜜糖,紧紧黏人。他逢人便说:“我家门槛都快被朋友踏平啦。”可谁能想到,后来茶行衰败,债务如潮水般涌来,表叔只能仓皇躲回乡下。昔日的喧嚣,仿佛被一把利刃瞬间斩断,从此再无音讯。他曾无奈叹息:“从前那些朋友,就像一阵风,吹过之后,啥都没留下。”从前店中热闹非凡,如今只剩门上那把铁锁,在风中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门板,发出单调的回声,这沉寂,恰似他内心空荡荡的回响。

这世间的人情啊,锦上添花时,人们总是毫不费力;可到了雪中送炭的时候,却常常犹豫不决。表叔的茶香与富贵,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然而一旦他陷入穷途末路,就连半粒炭火的温暖,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这哪里是“朋友”二字所能承载的?不过是各人心中的小算盘在作响,在他人生命的盛宴上,都想分一杯羹罢了。

邻居阿义年轻时当上了包工头,一时间风光无限。走在路上,招呼声此起彼伏,烟卷在人群中递来递去,他的笑容,就像一条绚丽的彩带,紧紧缠绕着他。可后来,工地上出了事故,他的一条腿落下了残疾,又赶上工程赔款,家中积蓄被一扫而空。曾经簇拥在他身边的人潮,竟如退潮般迅速消散,就连妻子,也最终离他而去。如今的他,孑然一身,常常在巷口呆呆地坐着,影子被日光拉得又细又长,孤零零地映在地上。他喃喃自语:“如今,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难找咯。”

这让我又想起溪涧里那些被水流打磨得圆滑的卵石。在人际场中,又有多少笑脸背后,藏着锋利的刀刃?当阿义还有财富可供攀附时,人们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欢声笑语不断;可一旦他成了枯木朽株,众人便如鸟兽般四散而逃,没有丝毫情面可讲。这所谓的情谊,不过是披着华丽外衣的利益关系罢了。人情的温度,原来与可榨取的价值息息相关。笑贫不笑娼,这扭曲的世情,竟把金钱当成了唯一的尺子,来衡量人心的轻重。

社会就像一场大浪淘沙,只以结果论英雄,不问过程的艰辛。多少像阿义这样的人,在命运的陡坡上失足坠落,众人记住的,只有他们的狼狈模样,却全然忘却了他们也曾奋力攀爬的痕迹。原来,世人所崇拜的,从来不是那个在爬坡路上挥洒汗水的人,而是山顶上偶然被光环笼罩的身影罢了。

林清玄先生曾说:“世间万物,不过因缘聚合。”这聚合的缘分,却常常被现实的功利熏染得面目全非。庄子讲“君子之交淡若水”,淡泊之水的珍贵,就在于它不被外物所污染;而如今所谓的“朋友”,早已如藕中的空腔,徒有圆润的外形,内里却失去了真诚的支撑。

我买下那节藕,带回家中,放在案头。凝视着那空空的藕洞,仿佛窥见了一个被抽去核心的人情世界。然而,藕虽然中空,却依然有节;每一段藕节之间,其实都横亘着薄薄的隔膜,虽微薄却坚定。这分明是藕对自己清白的守护,是它在淤泥中维系本真的倔强界碑。

佛家讲“如实观照”,儒家讲“慎独”。在这茫茫人海中,我们无法左右他人如何表演,却可以坚守自己心中的那一片藕样的清白。人情的虚伪,恰似淤泥,它必然存在;而真正的品格,是在这淤泥中生长却不被污染,在空疏的世相里,默默守护着内在的坚实与纯净。

这藕花深处的世情啊,纵然外面污泥深重,可内里那清白的质地,才是生命不可污损的骨节。哪怕横遭刀切斧劈,也依然能露出霜雪般的内心,在浮世纷繁的宴席上,默默为灵魂守夜。

淤泥污浊,藕却中通外直;世情浇薄,人心亦能自守清白。当那虚伪的浮沫终被时间卷走,唯有淤泥深处生出的洁白,才是穿越浮沉而不灭的凭证,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创作挑战赛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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