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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湖的月光
史传统
2025-06-11 20:06:42

宁波老城的瞳孔里,泊着枚会呼吸的玉扣——月湖。这汪从盛唐流淌至今的活水,早已不是地图上蓝莹莹的墨迹,她是贺知章醉卧的酒坛,是王安石挥毫的砚池,是宁波人枕着入梦的月光枕。

当路灯困倦地合眼,月湖便成了月亮的瑶台。湖水托着玉盘轻晃,将十洲摇成晃悠悠的莲舟:芳草洲的亭角挑着碎银,竹洲的竹影将月光筛成金箔,菊花洲的残荷弯成问号,舀起一捧星子。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石桥,此刻都化作七弦琴,月光淌过桥洞时,叮咚作响——恍惚是吴越王钱亿疏浚湖道的号子,混着曾巩引它山堰水入湖的清音,在夜风里荡起层层涟漪。

天光初透,湖面浮起轻纱帐,恍若宣纸上洇开的云絮。银台第的木窗棂将晨光剪成金箔,落在天井的青石板上,簌簌作响,恰似全祖望批注《宋史》时散落的笔尖。穿汉服的姑娘执团扇走过芙蓉洲,惊起白鹭的刹那,时光忽然错位——宋代画师雪舟笔下的《宁波府图》活了过来,渔舟、茶寮、放鹤的文人,与湖心的倒影跳起圆舞曲。

日头攀上天一阁的飞檐,照得湖西的藏书楼通体透亮。范钦手植的樟树已成参天华盖,根须在月湖的肌理里织就经纬。树影在湖面写下狂草,与明代范氏后人手抄的《甬上水利志》遥相唱和。忽闻得水榭传来琅琅书声,原是孩童们捧着线装《三字经》,在贺秘监祠前摇头晃脑。稚嫩童声惊起水花,打碎了王安石当年创办县学的倒影,却让湖心的月亮碎成更璀璨的银河。

暮色将湖水酿成琥珀色的酒,沿湖的老宅陆续亮起灯笼。青石街飘来黄酒醇香,混着天一书局新焙的茶烟。竹椅上的老者摇着蒲扇,讲起万斯同在竹洲修史的故事,说到兴起,手中茶盏竟与南宋众乐亭的铜钟共鸣。此刻的月湖像只温着的酒坛,封存着唐砖宋瓦的沉香,只待夜风掀开泥封,便溢出千年的醉意。

当最后一缕霞光沉入湖底,治水碑在月光下泛起幽光,记载着历代守土官疏浚的功绩。忽然想起史浩在月岛筑"碧沚"时,是否也见过这般景象?那些被月光洗净的亭台,此刻都化作悬浮的岛屿,载着范钦的藏书、黄宗羲的论道、全祖望的修志,在星汉间缓缓漂流。

月光下的月湖,是时间的琥珀,是文化的基因库。当月光再次吻醒湖面,那些沉睡的诗行、泛黄的典籍、斑驳的碑文,又将在新一天的月光里,续写属于这座城市的月光小夜曲。(选自史传统散文集《山河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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