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寒潭蛇影
一年的光阴，弹指而过。韩府门楣依旧，内里却已物是人非。自汪氏伏诛，云麾府凋敝，韩遇云闭门不出，形同枯槁。然而，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在阴暗处悄然滋长，伺机破土而出。
汪氏留下的两个孩子，长子韩枕流，年已十六，继承了母亲七分阴鸷，三分其父的懦弱，看尽了世态炎凉，心中对导致母亲身死、父亲潦倒的"罪魁祸首"——四哥韩松烟和九妹韩诗萤的恨意，早已扭曲成毒。幼女韩璎珞，年方十五，容貌竟有五分肖似其母汪氏，尤其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流转间媚意天成，却总在最深处藏着一丝冰冷的怨毒。她不像哥哥那般外露，而是将恨意淬炼得如同淬毒的绣花针，纤细却致命。兄妹二人，一个如伺机而动的豺狼，一个似潜伏暗处的毒蛇，将复仇的毒液，无声无息地渗透进韩府的日常。
申筱萌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间的清冷沉淀为一种深潭般的沉静，唯有在望向魏明旭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不易察觉的暖意。 五年间，魏明旭兑现了他的承诺。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云崖先生光环的少年，而是凭借雷霆手段和深不可测的暗香阁力量，在魏王府与赵承嗣的明争暗斗中站稳脚跟，甚至隐隐占据上风。他留在申筱萌身边的暗卫，如同无形的影子，从未远离。
韩松烟则已成长为韩家军的顶梁柱，官拜四品宣威将军，常年戍边，杀伐决断，威名赫赫。他待申筱萌如亲妹，信任有加，更是她在这深宅中最坚实的后盾。
这年初冬，京郊皇家猎苑冬狩。韩府作为勋贵之家，自然在受邀之列。大夫人王氏因前事沉寂多年，此次竟难得地兴致高昂，执意要带着府中女眷同去散心。韩枕流和韩璎珞也在其列。
猎苑深处有一处天然温泉，名为"凝碧潭"，因水质特殊，雾气蒸腾，水温终年适宜，被皇家圈为禁苑中的一处休憩之所。潭边建有精巧的亭台楼阁，是女眷们休憩梳洗的佳处。
这日午后，申筱萌因骑射半日略感疲惫，被韩璎珞软语相劝："九妹妹，凝碧潭的温泉最能解乏，璎珞新得了些上好的香露，姐姐不如同去试试？听说用了那香露沐浴，肌肤赛雪，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呢。"她笑容甜美，眼神清澈无辜，仿佛真心为姐姐着想。
申筱萌看着韩璎珞那张酷似汪氏、却更显娇媚的脸庞，心中警铃微作。五年间，这对兄妹看似安分，但申筱萌从未放松警惕。她臂上的金蚕蛊也似乎感应到什么，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然而，凝碧潭是皇家禁地，守卫森严，且大夫人也在潭畔另一处阁楼歇息，似乎……并无不妥？
略一沉吟，申筱萌还是点了点头："也好，有劳璎珞姐姐了。"她想看看，这对兄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魏明旭的暗卫就在附近，她也有自保之力。
凝碧潭畔，雾气氤氲，恍若仙境。一处临水的暖阁内，早已备好了温热的池水，水面上果然漂浮着几滴散发着奇异甜香的香露，气味馥郁却不腻人。屏风后，两名低眉顺眼的侍女垂手侍立。
"姐姐快试试，这香露难得，可别浪费了。"韩璎珞殷勤地替申筱萌宽下外裳，动作轻柔。
申筱萌不动声色，指尖悄然抹了一点池水边缘未融的香露，凑近鼻端轻嗅。甜香之下，一股极其细微、若有似无的腥气，如同毒蛇吐信般钻入鼻腔！是"醉骨散"！一种无色无味、遇热挥发极快、能迅速麻痹人筋骨、令人浑身酸软无力的阴毒药物！剂量不大，但足以让一个毫无防备的人在温泉中失去反抗能力！
好个韩璎珞！竟将毒下在香露里，借温泉热气催发！心思之缜密，手段之阴毒，果然深得其母真传！
申筱萌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作势要踏入池中，口中随意道："这香气果然特别。" 就在她脚尖即将触水的瞬间，她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踩到了湿滑的池边青苔，"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失足"向池边摆放衣物的矮几摔去！
"妹妹小心！"韩璎珞惊呼着上前欲扶。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申筱萌借着摔倒的势头，左手闪电般探出，袖中磨得锋利的乌金簪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向韩璎珞搀扶过来的手腕！同时，右臂一振，金蚕蛊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金线，直扑屏风后一名看似低眉顺眼、实则眼神锐利的侍女！
"噗嗤！"乌金簪狠狠扎入韩璎珞的手腕！
"啊——！"韩璎珞猝不及防，剧痛钻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瞬间涌出！
"嘶！"金蚕蛊亦狠狠咬中了那名侍女的脖颈！那侍女浑身一僵，眼神瞬间涣散，软软倒地！
变故突生！另一名侍女反应极快，袖中滑出一柄淬着蓝芒的匕首，眼神狠厉，直扑申筱萌后心！
"找死！"一声冷冽如冰的怒喝陡然在暖阁外炸响！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破窗而入！速度之快，带起的气流将屏风都掀翻在地！正是魏明旭留下的两名暗卫之一！他手中短刃如电，后发先至，"铛"地一声格开那侍女的匕首，顺势一脚将其踹飞，重重撞在墙壁上，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隆！"暖阁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身戎装、煞气腾腾的韩松烟如同怒目金刚般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得了消息，一路疾驰而来，甲胄上还带着未化的雪屑！他身后跟着数名如狼似虎的亲兵！
韩松烟一眼便看到手腕血流如注、痛得脸色煞白、怨毒地盯着申筱萌的韩璎珞，以及地上昏死的侍女。他瞬间明白了！一股滔天怒火直冲顶门！
"韩璎珞！你好大的狗胆！"韩松烟声如雷霆，震得暖阁嗡嗡作响！他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扇在韩璎珞完好的半边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韩璎珞被打得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温泉池边，半边脸瞬间红肿如馒头，嘴角破裂，鲜血直流，连惨叫都发不出，只惊恐地看着如同煞神般的韩松烟。
"四……四哥……我……"韩枕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色惨白，看着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利索。
"还有你！"韩松烟猛地转头，目光如刀，死死剜向韩枕流，"滚进来！"
韩枕流双腿一软，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进了暖阁，扑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四哥饶命！四哥饶命！都是璎珞的主意！是她……是她恨九妹妹害了母亲，才……才想出这毒计！我……我只是……"
"闭嘴！"韩松烟怒极反笑，一脚将韩枕流踹翻在地，"好一对蛇蝎心肠的兄妹！汪氏通敌叛国，死有余辜！你们不思悔改，竟敢在皇家猎苑，对嫡亲姐妹下此毒手！当真以为我韩松烟是泥捏的不成？！"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冰冷的刀锋在雾气中闪烁着骇人的寒芒，直指地上的韩璎珞："说！这醉骨散从何而来？同伙还有谁？！若有半句虚言，我现在就剁了你的爪子！"
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几乎要将韩璎珞窒息。她看着那近在咫尺、随时可能落下的刀锋，看着韩松烟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所有的怨毒和算计都化作了无边的恐惧。她涕泪横流，抖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娇媚狠毒："四哥……饶命……我说……是……是云麾府旧部……一个姓王的医官……给的药……他……他恨你夺了云麾府的兵权……还有……还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申筱萌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四哥，且慢。"
韩松烟刀锋一顿，看向她。
申筱萌走到痛得几乎昏厥的韩璎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璎珞妹妹，你可知，你母亲当年通敌，所用的‘鬼靛’，是何来历？那并非寻常染料，而是产自南疆的一种奇毒，需以处子之血混合七种毒草炼制，中者癫狂而死，尸身会浮现靛青符纹。汪氏为炼制此毒，暗中戕害了多少清白女子？你们兄妹今日所用的‘醉骨散’，在她那些毒物里，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罢了。"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韩璎珞最后的心理防线！母亲……母亲竟……韩璎珞瞳孔骤缩，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让她猛地俯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申筱萌不再看她，转向韩松烟："四哥，皇家猎苑，不宜见血。汪氏余孽，自有国法处置。将他们，连同那个姓王的医官，一并押送京兆府，彻查云麾府旧部。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永绝后患。"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韩松烟看着眼前这个沉着冷静、目光深远的妹妹，胸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欣慰取代。他收起佩刀，沉声道："好！就依九妹所言！"他大手一挥，"来人！将这两个孽障，还有地上那个，给老子捆结实了！连同那个姓王的，一并押走！严加看管！"
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将哀嚎求饶的韩枕流和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韩璎珞捆了个结结实实，连同昏死的侍女一同拖了出去。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蒸腾的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
魏明旭的暗卫对着申筱萌和韩松烟无声地抱拳一礼，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韩松烟这才走到申筱萌面前，仔细打量她："九妹，可曾受伤？"
申筱萌摇摇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多谢四哥及时赶到。"她顿了顿，看向暗卫消失的方向，"也多谢……他。"
韩松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心下了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后怕与坚定："没事就好！这对孽障，四哥定会处置干净！绝不会再让他们有机会兴风作浪！你放心，只要有四哥在，这韩府，就翻不了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