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现代诗《我从哪里拔出脚》

在城市化的疾驰浪潮中，个体的情感与根源性归属往往被挤压、割裂。彩云之南裕华村的《我从哪里拔出脚》，便是一首极具现实深度与情感穿透力的现代诗，它以平实而富有象征意味的语言，讲述了一个"离乡者"在土地、记忆与现代城市之间所承受的撕裂与反思。这首诗不仅是个体经验的低声陈述，更是整整一代人乡土断裂史的缩影，是一封写给故土、写给祖辈、也写给自我身份的沉默回信。

诗歌开篇以极具象征性的两句引出主题："我从哪里拔出脚 / 哪里就陷下一个洞"。"拔出脚"是个极具张力的动作意象，它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离开，更是精神意义上的"连根拔起"。"洞"则象征着空缺、失落、甚至是对过往的无法复原。而"雨水落进来，泥巴合拢 / 一只青蛙，从我的体温中跳走"，则赋予了这个"洞"某种生命性的回应——自然的循环继续了，但人却成为了被剥离者。这种人与土地之间复杂而深刻的关系贯穿全诗，使诗歌充满了来自乡土的情感张力。

中段是诗的主体部分，诗人以第一人称视角站在"离家五百公里的工地"，捡起一块"水泥板下的红土"，这是一次深刻的时空对照。红土依然"温热"，它唤起的不是异地的现实，而是祖父种桃树的过往——那是记忆深处家族与土地连接的起点。这种写法极具穿透力，诗人用一个微小动作（捡土）唤醒一整个文化与血缘的脉络，强化了个体在现代建设语境下的"异乡人"身份。

诗中对故土的回忆具体而动人："用芦苇叶包起来的粽子"，"蚊虫叮咬过的膝盖"，这些细节看似平凡，却组成了一个人的童年、一座村庄的生活史。"喂饱四个季节，喂饱母亲的汗水和 / 父亲沉默的背影"，则赋予这片土地更多伦理与情感价值。它不仅是生存的依靠，更是家庭与文化的根基。

然而，这一切都在"走吧"的时代呼声中被改变了。"房子像麦子一样排队"，是一句精准而讽刺的描写，将城市扩张的盲目性与工业化建构的冷峻显现出来。诗人说"找不到可以撒尿的田埂"，看似粗俗，实则直白道出了人被排斥出自然生活的荒诞现实。

诗的高潮部分，是对家园被重新命名与拆解的控诉："这土地曾叫‘兰溪’‘老屋’‘狗蛋家的后山’，现在他们改名叫它‘D区’‘商业综合体’"。这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重构，更是文化记忆的清洗。"把井水埋了，把祖坟移了"，意味着人类最基本的精神依附和祖先崇拜被破坏。而"刻进城镇化的数据报表"的冷冰冰的科技语言，与"祖先的脊骨"形成强烈对比，诗人在此完成了对现代话语系统的深刻反讽。

结尾句极具哲思和感染力："像没来得及道别的庄稼 / 还在风里，倒着生长"。"倒着生长"是全诗的精髓象征，它不仅表达了离乡者的精神错位与根系扭曲，更是对整个时代发展逻辑的质疑。那些被迫迁徙的人，如同逆风中生长的植物，虽顽强，却终身无法回归正常的方向。

《我从哪里拔出脚》是一首承载着伤感、愤怒、回忆与自省的诗。它用朴素的语言写出了土地的温度、记忆的重量、乡愁的疼痛，也用沉静的诗意对抗着快速发展所造成的情感冷漠。它值得被更多人读到，也值得我们在每一次脚步远行时，回头看看脚下那片生长过根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