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龙
“三苏”是中国文学史上极具影响力的文化符号。所谓“三苏”，是指北宋文学家苏洵及其长子苏轼、次子苏辙。这一称谓的广泛流传，可追溯至北宋文人王辟之的《渑水燕谈录·才识》，其曰：“苏氏文章擅天下，目其文曰‘三苏’，盖洵为‘老苏’、轼为‘大苏’、辙为‘小苏’也。”自此，“三苏”之名便成为苏氏父子文学成就的标志，广为人知。“三苏”名号之所以能够流芳千年，与其在北宋都城开封的文化积淀密不可分。
作为当时的政治、文化中心，开封为“三苏”提供了施展才学的舞台。从历史脉络看，开封既是“三苏”文学事业的重要起点，也是其声名远播的关键节点。他们在此创作的诗文既承载着经世致用的思想，又蕴含着对人生的深刻哲思，其文学成就不仅被时人推崇，更通过典籍传承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推动古文革新运动
重塑文学审美范式
在北宋文坛掀起的古文运动浪潮中，“三苏”以敢为人先的革新精神与卓越的文学成就，成为重塑文学审美范式的关键人物。
苏洵早年对学问兴致平平，直至27岁才幡然醒悟，投身苦读。尽管多次参加科举，应试进士与茂才却接连失利，由此他反思道“此未足为吾学也”，毅然焚毁以往应试文章，潜心钻研《六经》及诸子百家典籍达数年之久。宋仁宗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苏洵携苏轼、苏辙赴开封应考。在此期间，他以策论散文为武器，掀起文风革新。其《权书》《衡论》等作品一扫唐末五代以来骈俪浮华的文风，以务实尚理的笔触，为古文运动注入新活力。在开封，苏洵与欧阳修、梅尧臣等人交游，积极参与对“太学体”文风的批判，并通过《上欧阳内翰书》系统阐述古文主张，推动文以载道理念成为文坛主流。其中，《六国论》将历史与议论巧妙结合，突破骈文束缚，不仅成为开封太学生学习的范文，更被吕祖谦收录进《宋文鉴》，堪称宋代古文典范。
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苏轼、苏辙同登进士榜。四年后，兄弟二人同中制举科，苏轼更是“三年京察”而入第三等，创下“百年第一”的神话。苏轼的应试文《刑赏忠厚之至论》凭借古事新解的独特笔法，赢得欧阳修极高赞誉，以至于他对梅尧臣说：“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文中“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的典故化用，成为宋代科举以古喻今的经典范例。在开封期间，苏轼、苏辙创作了大量的策论、奏议和诗词。苏轼的《凌虚台记》、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等作品，以“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的风格引领文坛，使开封一跃成为北宋古文运动的核心阵地。
构建学术交游网络
促进思想融合创新
“三苏”在开封居所就像文化磁石，吸引着欧阳修、王安石、黄庭坚、秦观等一众名人墨客前来。这里常常高朋满座，文士雅集于此，论诗析理，兼及古今，形成了极具影响力的“苏门学士”群体。现存《苏轼文集》中，苏轼与开封师友数十首的唱和诗作，既是友情的见证，更是思想碰撞的结晶。诗作中所表现出的跨越学派的交流，突破了传统诗词的藩篱，有力地推动了儒学与佛道思想的深度融合。苏轼《赤壁赋》曰：“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其表达的物我两忘境界，便是这种融合的精彩体现。
苏辙在开封近20年的仕途生涯，同样镌刻下不容忽视的历史注脚。他关注民生，在《上神宗皇帝书》中指出“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对宋神宗的施政方向产生了积极影响。修《神宗实录》时，他秉持“据事直书”“不掩君过”的修史原则，将经世致用的思想融入史书编纂过程。此外，他还对《论语》《孟子》等经典进行拾遗注解，推动了经学的普及化。在学术思想上，苏辙积极与程颐、张载等理学家展开辩论，大力倡导儒释道兼融。其所作《老子解》云：“自其无名，形而为天地，天地位而名始立矣。自其有名，播而为万物，万物育而名不可胜载矣。故无名者道之体，而有名者道之用也。圣人体道以为天下用，入于众有而常无，将以观其妙也。体其至无而常有，将以观其徼也。”巧妙融合道家思想，成为开封学术多元论的典型代表。
“三苏”在开封的诸种活动，无论是构建学术交游网络，还是在文学、学术以及政治等领域的贡献，都如同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展现了北宋时期开封文化和学术的繁荣景象，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自相师友革新教育理念
科举实践育人才
“二苏同第”是北宋科举史上的一段佳话，苏轼、苏辙兄弟的应试文章更是宋代以文取士的经典缩影。这一成功的背后，离不开其父苏洵独特的教育理念。苏洵在经历数次科考失败后决定不再随科举苟进，转而以自相师友的方式悉心教导两个儿子，让苏轼、苏辙在研习经史的过程中，既掌握经世致用的才能，又拥有卓尔不群的文学素养。苏洵的这一教育思想也随着《嘉祐集》的刊行，而引得开封士人纷纷效仿。一股不唯科举、尊崇实学的教育思潮随之兴起，深刻影响了开封的学风，促使士人将目光从单纯掌握应试技巧，转向更具实用价值的实学研究。
元祐三年（公元1088年），苏轼以知贡举的身份站上北宋人才选拔的关键岗位。他大刀阔斧地推动人才选拔制度革新，主张人才选拔应德才兼备、以德为先，以用为本、人尽其才，杜绝有才而不用之弊。受其影响，李廌、晁补之、张耒以及陈师道等一批优秀士人脱颖而出。苏轼的系列举措，为北宋教育体系注入了新活力，促使其朝着学用结合的方向发展，让教育真正回归培养实用人才的本质。
绘就汴梁文化肌理
涵养城市精神气
“三苏”父子在开封留下的文化印记，宛如璀璨星光，照亮了这座城市的文化天空，成为独特的城市文化记忆。苏轼的诗词创作，更是为开封的文化底蕴增添厚度。所作《满庭芳·香叆雕盘》《玉津园》《蝶恋花·春景》等名作，以生动的文学意象，凸显开封文化大都会的城市魅力；五言古诗《牛口见月》之“龙津观夜市，灯火亦煌煌”句，更是成为描绘开封繁华盛景的经典文学注脚。
在艺术领域，苏轼同样影响深远。他与米芾、李公麟等人频繁切磋交流，大约是任史馆检讨期间创作的行书《治平帖》（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笔势洒脱飘逸，尽显尚意书风；他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评价王维诗画云：“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这一评语所呈现出的创新观点很快被时人所接受，推动了北宋书画技艺和审美理念的变革。
“三苏”在开封留下的苏氏文风，上承欧阳修明道致用的务实精神，下启黄庭坚点铁成金的创新理念，令开封一跃成为北宋文学革新的核心枢纽，奠定了其文化都城的历史地位。他们不仅在文学创作上树立典范，更在科举教育领域开创先河，为后世留存了极具价值的完整历史文化样本。
回望“三苏”的文化实践，不难发现其对开封文化建设的历史贡献，可以概括为由思想革新到人才培育再到符号建构的三重路径。从苏洵倡导自相师友的教育理念，到苏轼以知贡举身份推动人才选拔革新，再到北宋文坛重要坐标在开封的形成，他们将个体的文化探求逐步转化为城市的精神内核，让开封的文化底蕴愈发深厚。
也由此启示我们，一座城市的文化建设绝非简单的遗产保护，更需要对历史智慧进行创造性的现代转化。以名人文化为纽带，串联起古今历史的精神脉络；以创新为动力，让传统文化的优秀因子在新时代焕发新生；以人文发展为基石，培育文化传承与创造的力量，如此方能构建起既有历史厚度又充满时代活力的现代文化生态，让城市在文化滋养中不断守正创新。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党委统战部副部长、副研究馆员、博士、硕士生导师）
#宋文化纵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