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事
徐建英
我跟您讲个故事吧,一位作家的故事。
作家大学毕业后分到了一份游手好闲的工作,二十年风平浪静的日子在他天马行空的虚构中一晃过去。尽管游手好闲这字眼谁也不愿意听,但周围人都这么说。
忽有一天,作家突发奇想,想到城市的边缘河水拐弯的地方走走,体验体验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就这样,他来了我们湖村。
作家看到我们湖村的鸟儿在暮色里叽叽喳喳飞过,湖村的人在伸着红桃挑着翠杏的廊墙下行走,湖村的母鸡站在柴垛上咯嗒咯嗒地高声叫唤,对着他炫耀初生的蛋,他还看见城里的塑料袋从天空飞过飞累了,都会挂在湖村的树上小憩一会。作家心一动,停了下来。他堵着潘河边撑船的老区,说动了他家河湾边的半边仓房。从此周末钓鱼赏荷拾秋叶,乐此不惫直到冬天。
雪落的头天,作家本来要返城的,老区牵着白狗来旺送他渡河,渡到河中时,作家抬头看着那被蒙上一层黑布的天,对老区感叹:你们乡下好是好,就是冬里黑得早!老区接口说:看天识天,这不是黑得早喔,怕是明儿要下雪。下雪?他一怔,随即大喜,赶紧招呼老区停船返岸。
湖村扑籁籁作响的清晨,作家睁开了眼睛。推开窗,冷凛的雪风一下就塞满了他的颈脖,再抬头,是一窗的白。作家似个老孩子跟着白狗来旺钻出了门。
老区如常日一样在火塘中煨酒——自家酿的晚谷酒。这酒我们湖村家家都酿啊,说不定您也尝过的,比城里的茅台烧口多了。老区的渡船泊在屋前不远的堤上,孤零零地,上面缀上一层白皑皑的雪。此刻的潘河,像一条被囚的银蛇僵卧湖村中,漫天大雪夹着啸冷的风袭向雪地里奔跑的人和狗,可作家全然不顾,伙着一群半大的毛孩子在雪地上爬就打滚,逗那白狗来旺。到鼻头淌着清涕,老区已站在青砖屋前大喊:哎,进屋吃酒喽。
老区的灶头远远地腾着热气冒着香气。作家进门时,老区捅了捅灶上红红的炉火,用地锹把火拔到饭桌下的碳盆上。又指了指灶上冒气的锅对作家说:野椒熏腊兔炖萝卜条,咱哥俩好好呡两口。
作家揉了揉被雪风抹得通红的鼻子,搓搓手坐上桌。老区提起酒壶,拿起一只旧酒碗,斟好后端到身旁的白狗来旺嘴边,白狗来旺舔完酒,老区夹了块上好的腊兔,放在白狗来旺的脚底。在作家目瞪口呆中,又提起酒壶给作家斟酒,边给作家斟酒边说:来旺这小子,有情有义,每个月都会从山下抓几只麻野兔子回来给我下酒。
两人的杯子在半空中“咣当”轻撞过后,老区一口见了底,啪嗒啪嗒地嗑了嗑嘴巴,呵呵笑着,看作家皱着眉把酒一小口一小口倒进嘴里。那股辛辣呛入喉结,作家忍不着咳起来,白狗来旺把前腿架在他的膝上,不安地摇着尾巴。作家心一暖,摸着白狗来旺的头,端起杯,一饮而尽。晚谷酒在胃里腾江倒海地闹得欢,只须片刻,又从头发梢到脚趾叉都撩得暖暖的,老区哈哈大笑说,自家酿的,进口呛,不过后味足,冬里喝好哩。
酒过,作家唰唰地挥笔疾书,到返城时,背兜中多了一叠手稿,一叠乡村系列趣事其后被数家报刊连载。
偶尔有湖村人进城,捎了份报,看到他的相片放在报上,就问:嗨,这人是你不?这字是你写的吧?
他打着酒嗝:呃,那谁,长得跟我真有点像……
作家在文学界的名气越来越响,连同笔下的村庄。城里人一个劲地赞:嗨,这就是你常去的那个村?好美!邻里那么和谐,鸡啊狗啊都跟人崽子一般。读你二十年来写的字,就数这个系列最精彩,也最感人。作家啊!不愧是大作家哪!
他微笑不语。
只是人家走后,作家耷拉着脑袋一声长叹:唉!什么大作家,那不过是人家过的日子啊。
注:《故事里的事》原发《天池小小说》2015年第2期,后发《香城都市报》2015年8月17日,入选《小小说选刊》发行部主任马国兴老师主编的《小小说美文馆》之《涉世》卷(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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