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氏祠堂的百年守望
文/杨亚平
2023年6月26日深夜,乔海通老师发来的视频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我对巩义文化的探寻欲。镜头里,国学大师刘福兴带领众人穿行于黑石通津的古渡遗址,踏过春秋阁的雕花回廊,在裴商庙的飞檐下驻足,于红庙的围墙前沉思,最终停留在李氏祠堂富丽堂皇的门楣前。那些被岁月浸润的砖瓦,熠熠生辉的匾额,像一部立体史书在屏幕里低语,让我不顾夜深拨通电话。乔老师当即联系刘福兴老师,次日的行程便在星光里落定。
次日的阳光如同我们滚烫的期待,泼洒在巩义古城的每一道褶皱里。当双脚真正踏上黑石通津的柏油路上,指腹抚过春秋阁梁柱上模糊的彩绘时,历史的厚重感突然有了温度。只是归来后俗务缠身,这场震撼之旅竟被搁置在记忆角落,直到学期末写作课上,那些砖雕石刻的影像才突然清晰——我给李发权先生发去信息,没想到他秒回的热情比六月骄阳更盛:"您定时间,我派车去接。"这份爽快让我顿悟:有些文化守候,本就该是说走就走的奔赴。
李氏祠堂静卧在清西小学旁,最先撞入眼帘的是祠堂前那尊铜像。圆润的面庞在阳光下泛着铜绿,一副细边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镜腿压出的凹痕仿佛还留着主人的体温。最传神的是那双微阖的眼睑,似在凝视疾苦,又似在悲悯苍生,柔和的面部线条将"德厚医精"四个字雕成了具象的慈悲。李发权先生站在像前,自豪的神情与铜像如出一辙:"这是郸城县一位受先祖恩惠的后人席玉新捐建的。"
清末民初的豫西大地,战火与瘟疫如同孪生恶魔。李诏亭先生,这位被称作"湛水先生"的医者,背着药箱行走在硝烟弥漫的乡野间。他从不开设药铺,却让富人病人家属掏钱为穷人付诊费,用"富济贫"的智慧在乱世中撑起一片杏林。当我们在祠堂斑驳的墙面上看见"疫病横行时,先生以针灸活人无数"的记载时,突然明白为何郸城县席广彦之孙席玉新要在千里之外铸像——有些恩情,需要用青铜的重量来铭记。
更令人惊叹的是李发权先生与铜像的神似:同一款式的鼻梁,同一弧度的下颌,甚至连讲述往事时微微前倾的姿态都如出一辙。这位1956年出生的清西村人,15岁辍学进厂却在17岁当上机修班长,20岁筹建刹车片厂,改革开放后又冒险创办化工厂,发现产品有毒后毅然停产转项。当他指着祠堂外那棵老槐树说"这是我牵头栽的,给孩子们乘凉"时,我突然读懂了这种相似——那是刻在血脉里的担当:先祖救人于病痛,他则躬身于乡建,两代人用不同的方式诠释着"博爱济世"。
祠堂对面,李公涛先生的碑亭在阳光下矗立。这位在文革中受尽屈辱却未放下毛笔的老人,平反后变卖家产创建中国翰园碑林,4000块碑刻里既有政要墨宝,也有民间佳作,如同用石头搭建的文化金字塔。当李发权先生抚摸着碑亭基石说"李公涛先生80岁还在建碑林"时,三种精神突然在时空里交汇:李恺辞官侍母的孝道、李诏亭济世救人的仁心、李公涛以石铭史的执着,共同构成了李氏祠堂的精神骨架。
祠堂内,乾隆六十年中举的李恺塑像前,我们双手合十鞠躬。案几上的青烟缭绕间,李发权先生讲述着先祖"闻母病即辞官"的往事。那些刻在族谱里的文字突然有了画面感: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在阌乡县衙接到家书后,连夜收拾行囊,马蹄声踏碎了豫西的月光。这种"百行孝先"的古风,与李诏亭"贫富一视同仁"的医德、李公涛"生命不息刻碑不止"的倔强,在祠堂的梁柱间交织成网,网住了数百年的家族精魂。
离开时回望,夕阳给祠堂飞檐镶上金边,李发权先生的身影与铜像叠在一起。他守护的何止是一座建筑?那是用三代人精神垒砌的文化祭坛——当李诏亭的药箱化为铜像的青铜,当李恺的孝廉变为族谱的墨香,当李公涛的刻刀成为碑林的年轮,这座祠堂便成了活着的文明火种。而李发权们的守候,正是让这薪火在岁月里代代相传的密码,让每个走进这里的人都能触摸到:什么是值得用一生去坚守的精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