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世界客属第33届恳亲大会在洛阳举办。世界客属恳亲大会是国际上最具影响力的华人盛会之一，是海内外客属乡亲联络乡谊和进行跨国跨地区交往的重要载体，也是各国各地区客家人开展经济合作和文化交流的重要舞台。洛阳是全球客家人的根亲祖地，是中原先民从西晋都城洛阳大规模“衣冠南渡”的首迁之地。
第33届“世客会”将聚焦“寻根”，突出“共融”，彰显河洛风韵、客家风情，为全世界客属乡亲寻根拜祖、交流合作、共谋发展搭建良好平台。
《牡丹》文学杂志“围绕中心，服务大局”，广泛征集，优中选优，精选出福建、江西、广东、洛阳等地作者的客家文学作品，近3万字，隆重推出，助力世界客属第33届恳亲大会的召开。
风 吹 围 屋
丘艳荣
夏日苦热，最适宜乱翻书，在书中觅一处清凉，信手翻到这句：“风吹过小巷，触发了哪片屋瓦的心思，摇落了哪棵紫藤的花瓣，吹皱了哪口水井的平静？”这一刻，恍若有风来，吹开时光之门，一条时光隧道带我回到年少时光，一座半月形的围屋矗立眼前。
斑驳的墙面、朴素的灰瓦、墙脚瓦檐遍布青苔，像是围屋前生后世的注解；鹅卵石小巷、老井、老祠堂、老私塾、半月塘，每一处，每一物，都是历史，无不在讲述围屋的沧桑往事。回忆纷沓而至，围屋人家温暖的人和事也从岁月深处款款走来。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这是童年的歌谣。这样的童谣似乎还响在围屋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月光光始终洒在我们每一个客家儿女的心上。哪一个客家孩子不是听着这样的童谣长大的呢？每个有月亮的夏夜，在天阶、在禾坪、在半月塘，总有乘凉的人们，总有客家阿妈或阿婆摇着蒲扇，教孩子哼唱这首《月光光》的歌谣。墙脚边常有几只蟾蜍罗（癞蛤蟆），鼓着肚皮，一张阔嘴巴一张一翕，盯着飞来飞去的蚊虫，出其不意地伸出它们有黏性的舌头，又迅速地缩回口中，孩子们便知道，它们已经成功捕捉到了猎物。可阿妈阿婆们却无视蟾蜍罗捉虫的高超本领，张口又教孩子们一首劝诫童谣：“蟾蜍罗，咯咯咯，唔读书，么老婆。”孩子们一听，重复着“唔读书，么老婆”，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是嬉笑着四散跑开。不知是谁在喊：“玩羊儿咩咩了！”于是，四散的孩子又马上站成一排，一番“石头剪刀布”后，决定谁是“老虎”，谁是“羊妈妈”，其他的就都当“小羊”。“羊儿咩咩，四脚齐齐，三更半夜，四更南蛇，五更老虎，老虎来嚟么……”整齐的歌谣从我们嘴里飞出来，撞得五色花、夜来香花枝乱颤，撞得打花虫、萤火虫乱飞。“老虎来嚟么”（老虎来了吗？）若回答，“来嚟”，那么“老虎”就要进攻了。只见“老虎”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羊妈妈”后面的一群“小羊”，一个紧跟一个，后面的那个拽着前面那个的衣摆。“羊妈妈”左躲右闪，“小羊”们也跟着“羊妈妈”躲闪的位置移动，要求步伐一致，动作协调，稍不小心，一只“小羊”没拽紧前面那只“小羊”的衣摆，脱离了队伍，按照规则，“老虎”就可以越过“羊妈妈”，去追逐那只落单的“小羊”了。这个“羊儿咩咩”的玩法其实跟“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是完全一样的。只是因为有了记忆中的童谣，总觉得“羊儿咩咩”怎么都比“老鹰捉小鸡”要有趣多了。
童年有夏夜的快乐童谣，也有春节的美好回忆。印象最深的有“打旱塘”和“大年夜”。
“打旱塘”估计是客家人才知道的一种年俗。打旱塘又称为打鱼塘。一般是在每年春节将要来临的时候，就会进行这项活动。首先是放干塘里的水，塘主打起塘中放养的大鱼，然后留下塘中各种杂小的鱼，就开始大声呼喊“打旱塘了，快来打旱塘啊！”于是，四邻就笑着说着，挽起裤腿，下塘去捉鱼捞虾，摸石螺摸塘蚌，特别兴奋的是孩子，你争我抢，大呼小叫，偶尔捉到一条塘鲺或是捉到一条超过一斤的鱼就会喜不自胜，并且高高举起自己的战利品炫耀一番。通常，塘主会挑出几条大鱼，给围屋的邻居长辈送去。这种习俗有一个很好的寓意：“年年有余，岁岁丰收”。
打旱塘、晒鱼干、扫房子、做煎粄、打麻糍、贴春联，春节就到了啊！每到除夕那一晚，我们小孩子都要相约到祠堂疯玩。那一晚，钟姓祠堂“瑞公祠”烛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挂，祠堂被装扮得喜气洋洋。我们这些小孩在家里看一会儿春晚就相约着跑出来，兜着辛苦了一天捡到的散鞭炮，得意着用压岁钱买来的“地老鼠”，跑到祠堂显摆、分享。放鞭炮、打“地老鼠”、绕着祠堂追逐，或者索性就在祠堂的大禾坪画了线，玩“冲城”的游戏。下午热闹的祭祀活动后以满地的红炮纸谢幕。然后，总有勤劳的钟家女人把红炮纸扫尽归拢，让大禾坪又恢复洁净。大禾坪就是我们小孩的春晚舞台，每一个人都是主角。朋哥表扬翻筋斗，二妹、燕姐踢毽子大比拼，红妹当冲城队女队队长，跟男队一决高下，新哥头领一般带着几个“啰啰”去巡查祠堂的烛火……
讲到我们的钟姓祠堂“瑞公祠”，自然就想起了我生平记下的第一副对联。通常，客家人同一个姓氏的人家都聚居在同一个围龙屋，我所在的这座围屋是钟姓人的屋场，所以也叫“钟屋坝”。钟屋坝的祠堂名为“瑞公祠”。我读过和记下的第一副对联应该就是瑞公祠外门上的“高山流水，舞鹤飞鸿”吧！门联是用草书写就的，龙飞凤舞的，让孩提时候的我看不懂，父亲便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对联，教我念——“高山流水，舞鹤飞鸿”，并且自豪地跟我讲起钟家的这两位名人。从父亲娓娓道来的故事里，我认识了钟子期和钟繇，知道了钟子期和俞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知道了“舞鹤飞鸿”指的是钟繇的书法造诣：说钟繇的书法如飞鸿戏海，如舞鹤游天。内心便有了小纠结：我是姓“钟”好呢还是姓“丘”好？
后来我常会想，我在围屋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为什么会对围屋如此念念不忘？以至于，并不曾真正离开过客家地区的我，对围屋竟有一种类似“乡愁”的情感。当我追溯我们客家历史的时候，我似乎找到了答案：客家源流始于秦征岭南融百越时期，由于战乱等原因，他们逐步往江南，再往闽、粤、赣，然后又往南方各省乃至东南亚以及世界各地迁徙，成为汉民族中一支人文特异的重要民系族群。对其居住地而言，这些人是从别处搬迁过来的“客”。原来，我们客家人的“乡愁”是与生俱来的啊！
围屋就是我们的乡愁记号。作为客家的标志性建筑——围屋，它是客家文化的集中表现，也是客家人集体的记忆符号和乡愁符号。即使没有在围屋生活过的人，对围屋也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而对于我们这些曾短暂生活在围屋的人来说，围屋岁月是抹不去的回忆。它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
天上一轮月，人间月一轮。老家的围屋结构是半月形的，以祠堂为中心，一围一围地往后伸展，像是落在凡间的一轮古朴的月。一到三围层的房舍是很规整很传统的半围结构，这些建筑是属于旧时光的。到了四围层五围层就开始了自由发挥，这些建筑是后来才有的。虽然新建的房子还是依着三围层有序排列，但已不再采用围的方式，而是开始向往更自由更独立的空间，所以严格来说，并不能算“围”，而是建在围屋后面的小洋楼。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小洋楼的大门都喜滋滋地朝着大路，一副“我家大门常打开”的姿态。
从古建筑到小洋楼，从旧时光到新时代，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建筑理念也开始变化。原本体现在建筑里紧张的防御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怡然自得，开放兼容的姿态。这种理念的转换其实是社会前进，国泰民安的一种具体表现。客家围龙屋的建筑风格聚焦在“围”这个字眼里。为什么呢？据史料记载，客家人是唐宋以来由中原南迁的汉人，多居住在偏僻的山区，受当地人的排挤和欺侮，为了团结御侮求生存，他们不得不聚族而居，也不得不建造具有防御性的城堡式住宅——围龙屋，以抵御盗匪和当地人的侵扰。“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客家人”，越来越多的客家人走出围龙屋，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客家人的足迹踏遍全世界，客家人精诚团结、吃苦耐劳的围屋精神也传播到全世界。
父亲当年跟我讲过，因为“瑞公祠”祠堂正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所以老家的围屋造型被称之为“葵花向日”。我总想，“葵花”的花心应该就是那口半月塘吧。所有客家围屋的正前面必定有一口半月形的池塘，有风水上的意义，更多的却是实用价值。一口水塘既可以用来放养鱼虾自给自足，亦可以起到蓄水防火的作用。鱼塘边缘筑有半圆形的围墙，和后面的几围围屋正好合成一个具有美学意义的椭圆。祠堂前面是稻田，最后一围层的后面也是稻田，整座围屋就被绿油油的稻田拥在怀里。
“葵花向日”，真美的比喻，那我就是这朵葵花里的一粒小小的瓜子。
“一围二围背靠背，二围三围门对门，三围是个大胖子，每间房子分两截，三围的脸盯着四围的背，四围五围面对面”，小时候，我就是这样记每一围的相对位置的。五围的围屋，规模不算小，白墙黑瓦，残砖碎瓦，百年沧桑改变了围屋昔日的模样，有些屋子倒塌了，有些屋子被拆掉，像围屋豁了牙，闪了腰，越来越多的老屋已人去屋空。一年又一年。空了的老屋便住进了风，住进了雨，住进了野草和野花，当然还有各种爬虫、飞虫和老鼠。有些许安慰的是，曾经是我们一大家族人共住过“思信楼”——围屋的一部分保存尚好，在大家共同商议，齐心协力之下掀掉了原本的传统青瓦，盖上了树脂瓦，算是给我们的围屋岁月保住了一份念想。只是，鹅卵石小巷已不复存在了，全都铺成了平整的水泥路。
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多想重回到捉几只萤火虫入屋，枕着虫声唧唧、蛙鸣声声和花香阵阵入梦的童年。还好，围屋还努力地屹立在岁月里，不曾倒下。
作者简介
丘艳荣，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日报》《中国校园文学》《散文百家》《短篇小说》《羊城晚报》等。
责任编辑 李知展
《牡丹》2024年10期客家文学作品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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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审 | 王小朋
二 审 | 李知展
微信编辑 | 刘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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