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宛地,深秋。
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打着旋儿。空气中弥漫着湿土和腐叶的气息,间或夹杂着几声犬吠,更添几分萧索。

范公村东头,歪脖子老槐树下,却诡异地围拢着一群人。人群中心,一个约有二十出头的青年,衣衫虽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净整洁,与周遭村民的粗布麻衣格格不入。他席地而坐,面前摊着一块破旧的麻布,上面散落着几块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形状奇特的鱼骨。
青年正是范蠡,字少伯。此刻,他双目微闭,手指在鱼骨上轻轻摩挲,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对话。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清癯却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那份专注近乎诡异。
“范疯子又在搞什么鬼名堂?”一个扛着锄头的黑脸汉子低声嘟囔,语气里混杂着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谁知道呢?整天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天有异象,地气不宁’,我看他是读书读傻了!”旁边一个胖妇人撇着嘴,声音却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中间那人。
范蠡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眸子清亮得惊人,没有丝毫疯癫浑浊之色,反而像两口深潭,蕴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他拈起一块形似鸟喙的鱼骨,对着天空比划了一下,眉头微蹙。
“壬水冲辰,丙火犯煞……”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出半月,宛城东南,必有地动!”
“地动?!”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这年头,地动就是天罚,是要死人的!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范蠡!你个疯子!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小地主的矮胖男人跳了出来,指着范蠡的鼻子骂道,“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报官抓你!扰乱民心,其罪当诛!”
范蠡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将鱼骨收拢,动作从容不迫。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矮胖地主和惊疑不定的村民。

“信与不信,在尔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不高亢,却字字清晰,压下了周围的嘈杂,“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征兆已显,早做防备,或可少伤人命。若执迷不信……”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半月之后,自见分晓。”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将包裹好的鱼骨揣入怀中,径直分开人群,朝着村外那片荒芜的河滩走去。背影挺拔,步履沉稳,哪里有一丝疯癫之态?只留下一地惊惶失措的村民和那矮胖地主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范蠡所谓的“疯”,在宛城集市上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几日后的晌午,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范蠡蹲在一个卖竹编的老翁摊前,饶有兴致地摆弄着一只精巧的蝈蝈笼子。
“老丈,此笼编法暗合九宫之数,可是师承鲁班遗脉?”范蠡随口问道。
老翁一愣,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小哥好眼力!家祖曾给公输般大师打过下手……”
两人正聊着,一阵嚣张的呼喝声打断了他们。三个敞着怀、露出胸膛上狰狞刺青的泼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刀疤脸一脚踹翻了旁边一个卖菜老妪的箩筐,新鲜水灵的菜蔬滚落一地。
“老不死的!挡爷的道了!”刀疤脸唾沫横飞,顺手抓起一把青菜就要往嘴里塞,“这菜,孝敬爷几个了!”
老妪吓得瑟瑟发抖,连声哀求。周围的人群噤若寒蝉,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
范蠡眉头一拧,放下了手中的蝈蝈笼。他站起身,挡在了老妪身前,清朗的声音在嘈杂的集市中显得格外突兀:
“光天化日,欺凌老弱,尔等眼中,可还有王法?”
刀疤脸一愣,看清眼前只是个穿着寒酸的书生,顿时狞笑起来:“王法?爷几个就是王法!哪来的穷酸,敢管爷的闲事?皮痒了是吧?”他身后的两个泼皮也撸起袖子,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集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同情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望向范蠡。这书生怕是要倒大霉了!
面对三个凶神恶煞的泼皮,范蠡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他甚至向前踏了一小步,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三人。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人心底最深的怯懦。
“三息之内,”范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放下东西,滚出此市。否则……”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吐出四个字:
“血溅五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刀疤脸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闯荡市井多年,见过横的,见过不要命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平静却又带着滔天杀意的眼神!那眼神不像虚张声势,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握着青菜的手都有些不稳。
“你…你唬谁呢!”刀疤脸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惊悸。但他身后的两个泼皮,脚步却不自觉地后挪了半步。
范蠡不再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手指却微微蜷起,仿佛随时能化作致命的武器。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沉沉地压在三个泼皮心头。
一息…两息…
集市上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第三息将过未过之际,刀疤脸额头渗出冷汗,猛地将手中的青菜往地上一摔,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疯子!算你狠!我们走!”说罢,竟不敢再看范蠡一眼,带着两个同样心惊胆战的手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飞快地消失在街角。
死寂片刻后,集市轰然爆发出议论声。众人看向范蠡的眼神彻底变了,惊疑、敬畏、不可思议……这个平日里被他们唤作“范疯子”的年轻人,此刻身上竟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势。
范蠡弯腰,帮老妪将散落的菜蔬一一拾起,放回箩筐,动作轻柔,仿佛刚才那个杀气凛然的人不是他。
“多谢…多谢小哥…”老妪老泪纵横,感激涕零。
范蠡微微摇头,目光却越过喧嚣的集市,投向远处官道的方向,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思。
“天象示警,人祸亦不远矣……”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集市的热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就像一柄藏于陋巷的绝世名剑,虽蒙尘垢,锋芒却已初露端倪,静待着那个能真正拔剑出鞘、搅动风云的时刻。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孤独而挺拔。谁又能想到,这个被乡邻视为“狂士”、“疯子”的贫贱青年,胸中早已蕴藏着吞吐山河的韬略,只待一个契机,便要在这风云激荡的乱世,书写属于他的不朽传奇?
而那个契机,似乎正踏着楚地深秋的落叶,悄然临近。#创作挑战赛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