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明前龙井是他闺女从杭州寄来的,说是顶级货色,一斤要好几千。

茶摊老板老李头正给客人续水,听到这话差点没把热水壶摔了:"你个老东西懂个啥?这龙井要八十五度水泡,你那滚开水往里冲,再好的茶也给你糟蹋成刷锅水!"围观的茶客哄笑起来,老张臊得老脸通红,却嘴硬道:"喝茶就图个痛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啥?"

茶这玩意儿说来也怪。南方人讲究,什么凤凰三点头、关公巡城的,整得跟武林秘籍似的。北方人就实在多了,老北京的大碗茶,两毛钱一碗,管够。山东人更绝,大枣配茉莉花,甜丝丝的能当饭吃。有一回去潮汕,看见当地人喝功夫茶,那小杯子还没酒盅大,老张一口闷了二十多杯,愣是没尝出啥味儿。
巷子口的王婆最会讲故事。她说早年间北京城有家茶庄,掌柜的是个讲究人。三伏天卖茶,非得等头一场雨过后,取护城河活水,用松木炭烧开。有回贝勒爷来买茶,掌柜的让人现从玉泉山拉水,结果半道水车翻了,急得直跺脚。你猜怎么着?人家贝勒爷反倒乐了,说就爱掌柜的这股子轴劲儿。

茶摊最近来了个生面孔,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别人都喝茉莉香片,他偏要什么白毫银针。老李头翻箱倒柜找出包存货,那年轻人端着杯子跟鉴宝似的,先看汤色再闻香气,最后小口啜饮,眯着眼睛摇头晃脑。老张凑过去想尝一口,人家赶紧护住杯子:"大叔,这茶得细品。"老张撇嘴:"装啥文化人,喝茶不就图个乐呵?"

最近老张学会个新词叫"茶醉"。那天他贪杯多喝了几泡生普,回家路上脚底打飘,跟踩了棉花似的。老伴骂他老不正经,他倒头就睡,梦里全是茶山云海。第二天醒来看见床头摆着闺女新寄来的金骏眉,包装盒上烫金大字晃得眼晕。他摸着茶罐直嘀咕:"这哪是喝茶,简直是喝钱呐!"
茶摊的收音机里放着京韵大鼓,老李头跟着哼唱。夕阳把茶汤染成琥珀色,老张眯着眼睛看茶叶慢慢沉底。他突然觉得,喝茶跟过日子差不多,苦一阵甜一阵,最后都沉淀。隔壁桌的年轻人还在那研究茶汤的"金圈",老张摇摇头,仰脖把凉茶灌进肚子。管他什么金圈银圈,喝痛快了才是正经。